她走出县衙门口,想到之前在淳县探监的时候安抚常先生等的话,以及众人看着自己那种殷切盼望的眼神,一阵刺心。
虽然早在察觉了赵世禛用意的时候就知道求情是不可能的、而且不管是否有人毁堤,在堤坝营造上弄虚作假本已经是不可饶恕的死罪了,可是……
她仍是有些难过,毕竟是她曾熟识的一些人啊。
心神恍惚的错过了路口,一阵冷风吹过,脸上有些凉浸浸的,原来竟是飘了几点细雨。
舒阑珊回过神来,忙又倒回去,在孙四娘的店里买了一坛甘泉酒,又在素卤铺里买了一包素豆干两个饼子,路过糖果铺子的时候买了包桂花糖,这才提着往旧溪草堂的方向走去。
幸而秋雨绵绵,不算很大,扑面只觉着湿润而已,阑珊一路上缓步而行,遥遥地看着旧溪河畔草树中若隐若现的几间茅屋,心情才更平复了些。
隔着草堂入口还有一段距离,就有一白一黄两只狗子摇头摆尾地迎了出来,大概是嗅到了舒阑珊手中提着的豆干的味道,狗子们眯着眼睛,围着舒阑珊尾巴摇的更欢了。
“阿白阿黄,老师在家吗?”阑珊把豆干跟酒合在一手上提着,从左手袖子里掏出两个饼子,分给两只小狗。
狗子们汪汪叫了两声,也不知是不是回答,又忙着埋头吃饼子去了。
阑珊看着狗儿们欢脱之态,振作精神快步进了门,草堂内种着各色各样的花草树木,更添了几分田园野趣,在细雨之中,静谧美好的宛若桃花源。
往常这时候,伺候晏成书的童子洛雨听见狗叫早就迎出来了,今日却不知为何静悄悄地不曾露面。
阑珊左顾右盼,疑心洛雨在后院摘菜,倒也不用去管,她自顾自拾级而上,将要进门的时候,忽然看见在门口廊下站着一个人。
第一眼看去的时候,舒阑珊以为是看错了,那矫然不群的身形气质,看着竟像是赵世禛一般。
她吓得止住脚步,定睛再看了一眼,那人恰好也正盯着她,四目相对的瞬间,那双丹凤眼里仿佛有一抹光芒闪过。
舒阑珊魂飞魄散,这不的确是荣王殿下吗?
真是冤家路窄,阴魂不算,不想再遇到的人偏偏随时随地就能碰见。
阑珊左手提着酒坛子,右手提着素卤,进退维谷,她很想转头就逃,但是这也太不像样了,可要往前面对赵世禛,却又打心里不愿意。
就在这不上不下的时候,赵世禛背着手往前一步,微微点了点头。
阑珊看着他依旧的没什么格外表情,可她却才听说淳县常先生等人都被砍了的消息,如今跟这人面对面,就像是进了鬼门关见了阎王爷。
她只得低头往前走,或许是下雨地滑,又或者是过于心乱,脚下差点儿踩空了台阶。
幸而赵世禛及时在她手臂上一扶,把她托着上了台阶。
阑珊觉着他的手极为有力,不禁又想起在这双手下死了的那些人。
心怦怦跳乱:“多、多谢。”
赵世禛的声音很平和:“你是来见晏老的?”
“嗯……”她应了这声后又觉着太过放肆,忙恭谨地:“殿下您如何在此,莫非也是来见晏老的吗?”
“正是。”赵世禛回头看了一眼堂下,“只不过今日来的不凑巧,晏老的童子说他病了,一律的不见外客。”
舒阑珊听说晏成书病了,她关心情切,失声道:“好好地怎么病倒了?”
赵世禛道:“我亦不得而知,但你并非外人,兴许可以入内探病。”
舒阑珊愣了愣,因为心系晏成书的病,忙忙地又跟赵世禛行礼辞别,迈步往内走去。
身后赵世禛目送她匆匆地入内,却并不入内,只仍站在原地,唇边似笑非笑的。
舒阑珊熟门熟路地往内走去,拐过回廊,将到了晏老房间的时候,里头大约是听见了脚步声,就有个小童的声音清脆地响起:“不是跟你们说了先生卧病在床不见人吗?”
舒阑珊忙道:“洛雨,是我!”
话音刚落,洛雨的头从帘子里探出来:“是哥哥!”他惊喜交加地跳出来,先把舒阑珊手上的酒接了过去。
阑珊忙问:“老师怎么病了?病的如何,请了大夫不曾?”
“嗨!哪里就病……”洛雨张口欲说,却又停下,只拉着阑珊道:“咱们到里头说话。”
阑珊莫名,跟着洛雨到了里间,却并不见晏成书的身影,正在疑惑,洛雨把酒跟下酒菜都放下:“跟我来。”
两个人从卧房的后门绕出去,到了草堂的后院,这里本是一大片的空地,如今都种了瓜菜,虽是秋季,却也郁郁葱葱十分丰盛。
细雨翻飞中,菜田里有一道身着麻布衣裳的人影,若隐若现。
舒阑珊自然认得那正是晏老:“这……”
洛雨笑说道:“你别担心,先生没有病,只不过因为不想见今儿来的那个人才故意称病的罢了。”
“啊?”舒阑珊又是惊讶又则放心,惊讶的是晏成书避赵世禛不见,放心的是老师没有病。
阑珊小心地从田埂上走过去。
那边晏成书早看见了她,笑着招了招手,两人在一片扁豆架前站住,阑珊说道:“先前吓了我一跳,好好地怎么就说病了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份,我虽不想见他,总也不能太过于失礼。”晏成书说,他手中拿着个小罐子,此刻交给洛雨:“喂鸡去。”
阑珊哑然失笑:“您老又在捉虫?”
“消遣而已,何况老夫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瓜菜,自己还没吃一口,就给这些小虫子们给啃了,你说可气不可气。”
阑珊只管笑:“您老高兴就成。”
“什么时候把它们都捉光了我才高兴呢,只可惜捉之不尽,”晏成书悻悻的,背着双手沿着田埂往旁边更走了几步,“你这一趟淳县之行如何?”
不提则已,一提又让阑珊想起了常先生众人,她低下头:“一言难尽。”
晏成书摇头道:“知道了吧,为什么我说是咱们惹不起的人,跟着这些人做事,不是你有真才实学就能够的,这些人最擅长的是玩弄心机,肮脏污秽的很,只懂埋头做事儿的人是玩不过他们的,就算死都不知怎么死的呢。”
阑珊低垂着头,只觉着晏老所说字字金玉良言:“是。”
晏成书却又笑道:“还好你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不然的话,我没法儿跟你父亲交代啊。”
阑珊听了这句,眼眶顿时红了:“晏叔叔……”
晏成书转头看着她,因为一路走来都冒着雨,雨水把她的脸滋润的愈发白皙生光,双眸更是朦朦胧胧,寒水生烟一般,这样纤弱的女孩子,本该是娇养深闺,一生被人疼惜爱顾的啊。
晏成书叹了声:“听说你受了点伤,就别陪着我再淋雨了,咱们进屋内说话吧。”
阑珊忙答应,忽然想起在屋檐下等候的赵世禛:“晏叔叔,那个、荣王殿下……让他一直在外头等着,可使得?”
一想到赵世禛的手段,生恐晏成书惹恼了那位殿下,只怕后果不知如何。
晏成书笑道:“他是那个身份,这趟淳县之行又并未为难你,我自然也不好过分为难他。”
这时侯洛雨喂鸡回来,晏成书吩咐:“请那位殿下到内堂落座,奉茶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