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吵嚷嚷的花厅一下子就安静了。
玉珠下意识转头朝茶盘飞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花厅门槛外,她家相公正慢慢的放下了举起的手臂,好整以暇地理了理因大幅动作而有些凌乱的衣襟衣袖。
“相公你怎来了?”玉珠脱口而出的惊呼。
苍羲挑了挑眉,干脆举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在一众金氏族人吃人的目光中淡然自若地走到玉珠跟前,伸出一只脚随意一踢,就将那只掉落在玉珠脚前的茶杯踢回到玉珠对面那金氏堂兄的跟前,顺便还抬眼凉凉地暼了这人一眼。
看得这金氏堂兄忽然感觉从脚底心悠悠升起了一股寒意,莫名地,他坐在原处不敢动也不敢再说话。
苍羲就在玉珠身旁的太师椅上坐下来,扬一扬下巴,回答玉珠,“我听说这边有热闹,便过来瞧瞧。”
他还真是来瞧热闹的。
苍羲这几日便一直避在书房里甚少出门,清净是清净但无聊也确实无聊,书房里尽是一些之乎者也的无趣书籍,他是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这几天里,他不是睡觉就是画画,把灵吾山上那满一山的凶兽伸手都画了个遍,包括他那两个已经五万多年没见过面的两个徒弟,甚至连现在跟在身边的那株灵芝精都有幸得了一副画像。
然而也确实太过无聊,当听云生说他家姑娘在前厅被一群族亲围住了兴师问罪的时候,便忍不住跑出来想瞧上一瞧。
来凡间的这些天,神尊大人最大的乐趣便是往有热闹扎堆的地儿瞧。
等到了前厅,花厅外头已经偷偷猫了不少正在往里张望的下人们,苍羲便站在这些人身后瞧着里头的情况,三言两语便听明白了事情的因果。
正摇头叹息着,这女子对外委实窝囊了些,竟也能叫这样的一些货色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先前下死手掐他胳膊之时的悍妇气势哪去了?
而就在此时他看到了那被狠狠掷出正中玉珠面门而去的茶杯——
苍羲迅如闪电几乎是同时出手,一把夺过一旁一个小丫鬟手里的空茶盘狠狠掷了出去。
幸而如今他收敛一身法力,控制茶盘的武力也收了近七成,否则坐在最上头那个猪头肥男大抵是要被拍成肉泥的。
金炳仁惊魂未定,颤巍巍地低头抽了口旱烟,这才稍微缓过点儿神来,这才发觉适才差点让他脑袋搬家的罪魁祸首居然是金家这个刚进门的赘婿,气势瞬间就上来来,冲着苍羲就是一顿咆哮,“混账东西,谁让你进来的?我们金氏族内事务岂有你一个赘婿进来插手的份?还敢肆意行凶伤人!反了天了!”
苍羲施施然坐定,抬了抬眸用余光轻轻瞥了金炳仁一眼,就如同在看那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只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冲着门外的云生招手。
“去用我的茶具泡一壶龙井来,用我锦盒里的茶叶。”苍羲对云生轻声吩咐。
今年新摘的顶级雨前龙井,统共只采得五斤,四斤作为御贡送去了朝都,玉珠自己悄悄留了一斤,她素来对茶饮并无甚讲究,所以半斤给了金爹,因觉得夫君对茶叶挑嘴在加上心疼他这些天日夜“苦读”,便将剩下的半斤全部给了苍羲。
也只这半斤顶级的雨前龙井,苍羲觉得尚可入口,这几日泡的都是此茶。
既然来都进来了,那就让他坐下来好好地瞧上一瞧这出热闹,就当做回报这半斤龙井。
云生领命飞速退下。
“你不过一个赘婿,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这里也是你能来的?滚出去!”有人冲着苍羲叫嚣。
苍羲眼一眯仔细地将此人打量一番,活了这么万把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叫他滚的,可惜那灵芝精没跟来,待回去之后他就将此人画下来交给灵芝精,之前那一男一女的任务灵芝精完成得还不错,很快就能初见成效。
“六叔公怕是忘了,这是我家,他是我夫君,怎就不能来了?你们都可以在我家肆意叫骂,我相公怎就不能在自己家中来去自如?”玉珠对那叫嚣的人冷冷道。
金炳仁一听重重一拍桌子,满脸横肉都在颤抖,对着玉珠骂道:“放肆!金玉珠,你一个女子,整日在外抛头露面,不守妇道,顶撞长辈,要说连你也得一道滚出去,叫你父亲出来,你们这一家狼心狗肺的东西,是要饿死这么些血脉相连的亲族吗?是真打算六亲不认了!”
不守妇道……
玉珠隐在袖间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冷冷的目光扫视在场众人一圈,“大昱可从未有哪条律法规定不许女子在外从商挣钱,究竟是谁狼心狗肺、六亲不认?这些年来你们从我家拿走了多少可要我一一列明?我们本可以各自相安无事,可你们干过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有数,不必叫我父亲来,金家由我当家,那些店铺我收定了!你们若有任何不服,尽管去府衙告我。我金玉珠倒是想看看,到底是谁占的了这个理!”
哪怕是要伤筋动骨,她今日也要刮骨疗伤,将这块腐肉从身上剔下来!不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这些人就永远不知好歹。
玉珠也是激愤到了极点,说完这一大段话后胸口剧烈起伏难以平复。
此时云生正巧将泡好的茶水端上来。
苍羲拿起茶壶,瞄了一眼被气得面色泛红的女人,将她茶杯里喝了一半的冷茶倒进了手边独坐上的花盆里,用自己茶壶里的茶水重新给她斟满了一杯,将茶盏重新推到玉珠跟前,而后给自己也斟了一杯。
玉珠端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氤氲清醇的茶香才令她心头躁起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些。
“好你个金玉珠,非要把事情做绝是吧?你们一家还想不想在族谱上待下去了?”金炳仁见玉珠态度十分坚决丝毫没有转圜之余地,开始气急败坏。
“嗤——”苍羲悠悠地喝口茶,一声嘲讽意味十足的轻笑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你——”堂下有人简直要被他这种高高在上的轻蔑态度气死,用手点着他怒骂道:“你一个赘婿谁准你坐在这儿的,这是我金氏一族的事,滚出去。”
“我准的!”玉珠语气已是冰寒,“我夫君自己家,他想坐哪就坐哪,轮不到你们来说三道四,这位堂兄,你若看不惯就自己滚出去,别拿手指着他,你尚没那资格,还有……”
玉珠环顾一圈,意味深长,“各位可是要想好了,将我家划出族谱后将来请都不一定请的回来。”
她就不信一群整日里惦记着吃她家绝户的吸血虫们会舍得真将他们一家从族谱里移出去?他们金氏这一族祖上也并非枝繁叶茂的大家族,说到底还是靠着玉珠的祖父发迹后开始才慢慢壮大,她金家在宁州能有今日的成就,依靠的从来就不是宗族!
若是真能从族谱上划出去独身自理,对于玉珠来说就是解脱了枷锁的好事,一直留在族谱之中不过是她父亲念着祖父从前那点宗族血缘之情罢了。
金炳仁被玉珠堵得哑口无言,气得浑身的肉都在颤抖,眼看着这个堂侄女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收回他们的财路,金炳仁又气又急,他干脆干脆站了起来,走到玉珠跟前,肥短的手指恶狠狠地一指,都快戳到玉珠的眼睛里了。
玉珠皱着眉不适地微微仰后闪躲。
金氏族长咬牙切齿,“你……好得很,一个女子如此不安于室,金玉珠你好的很,婊/子无情戏子无意,这样对待自己的族亲,你以为你招个赘婿你就可以万事大吉了?也得看你有没有本事生,伸不出来照样断子绝孙!你——”
“啪”地一声巨响让金炳仁浑身一个颤抖话被瞬间打断,众人被吓得惊魂未定纷纷朝动静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清俊优雅的男子右手轻轻地放下茶盏,而左手一侧的那方茶几早已四分五裂……
苍羲慢条斯理的收回右手,理了理衣袖站起身扫视四下一周,语气平淡,目光在四下一一扫视而过,而被他视线扫过的人只觉心头莫名涌起一股凛冽的寒意,有人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她方才已经说了,不要拿手指着人,为何就是听不明白呢?还有,满口肮脏之人易生业障,以后出门小心点,今日到此为止,谁若还敢胡搅蛮缠……”
苍羲没有说下去,目光指向地上碎裂的茶几,意味深长。
堂下一片死寂。
说完这些后他便转身施施然离开,但在走了几步后又停下来回头看向微张这嘴仍在怔愣中的女人,挑了挑眉,“怎的不走?还想继续在此处?”
“噢……噢噢这就来。”玉珠瞬间回神,下意识开口回应,忙不迭站起身来小碎步追了上去。
一高一矮,一嚣张一婉约的背景竟是出奇得和谐。
两人就这样扬长而去,徒留一室寂静。
木彦行看着两人渐渐走远点背影,眼神越发黯淡……
而原本气焰嚣张的金炳仁并一众族人终于喘匀了一口大气,他们看看一地碎屑早已看不清原本面目的茶几,再回头看看正中央上首位置还嵌在墙中的那半个茶盘,眼中的惊恐犹未退去。
不是说这个赘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吗?怎么会这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