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逢年节有近月余的休憩,至腊月二十封宝,待正月十五元宵过后再开宝,但旁人能休憩,启盛帝却不能。
只日间到各处给神佛拈香行礼就占去了不少时辰,更莫说接受朝贺、各样祭祀、明窗开笔等诸多杂务,天子每每总要到辰时末才得空来玉熙宫,只是也不过略站站就被请走了,连同帝姬哭诉都不得闲,本属意趁这场风寒起势,也不得不耽搁下来。
西泠月阖了阖眸子,有些烦闷。
不说年前那场大雪灾,可以说是个大暖冬了,自打过了年以来,日日都是顶顶晴暖的天儿,帝姬吃了两日的药,发了两日的汗,才被允出来坐在廊轩里晒晒太阳。
许嬷嬷拿了挖云湘妃片金里斗篷过来,正见她神色郁郁的,晓得她是为什么忧心,便一面为她披上,一面安抚道:“总有机会的,帝姬莫要太过心急了,过了初五,这些杂事定会少下来,到那时帝姬这有些闷意的声儿,也定能好的差不多了,如此才是正正好。”
西泠月想想也是,天子好端端的,冷不丁一开口就带着鼻音,定会叫人起疑的。
快到日昳末了,日头的暖和劲儿也快要过去,阴影都走到了廊下。
许嬷嬷扶西泠月起身往寝殿去:“这几日圣上不得闲,那人倒是轻省了,自从上次过来守帝姬一夜便出宫回府去了,听说丝竹歌舞日夜都不停歇,那些个钻营的官员见状,满大庆的搜罗美貌舞姬给他送过去,他竟也照单全收,日日浸淫!”她“啧啧”两声,又舒了口气:“他能这样一直昏聩才是好,这几日也不见他差人过来瞧,想来除夕那夜当真是做样子来的,真是我多思了。”
西泠月微敛下眸子,也是松了口气,随着她的话笑了笑,还未走出廊轩,见前苑内忽然进来了几个或捧匣子,或提木盒的内监,同宫娥们言说,是圣上心中一直惦念着帝姬,但总不得空,腾不出身过来瞧帝姬,只能让他们送些补品聊表心意。
前几日天子也是有送的,宫娥们也不意外,嬉笑着去接,但有一个内监却不怎么想给,相持了一会儿才松手,一双浓黑的眼睛直直的往内殿里看。
西泠月手中的罗帕都攥紧了,连忙对许嬷嬷道:“嬷嬷去把这几个内监都请到花厅里吃茶,就说我也有东西要送给圣上,让他们稍后,给顺带捎带回去。”
许嬷嬷怔了下:“帝姬要给圣上带什么,竟要他们捎带过去?”她随着西泠月的目光看过去也是惊诧:“那小子不是……”
西泠月点头:“嬷嬷快去,我去偏殿了。”
许嬷嬷即刻会意,连声应着,穿过弯弯绕绕的廊轩到了前苑,叫住正要走的一行内监:“公公们稍慢,帝姬感念圣上隆恩,亦有礼物要献于圣上,正巧让公公们捎带过去,公公们且在花厅吃盏茶稍待片刻。”
能有个名头吃茶歇息,谁不愿意,领头的内监堆着笑,说了句恭维的话,许嬷嬷便带着他们到了花厅,又给上一些碎银子,叹道:“人老了,手脚也不灵便了,方才在偏殿洒扫竟无意间碰翻了一方小鼎,宫娥们力气小不顶事,正巧碰见公公们了……”她说着指了指坐在最后面的高壮内监:“我瞧着位小公公体格倒是好,想是有些气力,是以就想同公公借个人用用,不晓得公公能否应允啊?”
不是劳累自己,能喝茶歇息,还有银子拿,傻子才会不乐意,领头内监乐的眼都要不见了,哪儿还别的说头,一叠声的应。
许嬷嬷便领着那个高壮的内监去了偏殿。
偏殿要比正殿小些,但瑶琴幔帐也一应俱全,中间果然有个青铜鼎的香炉倒在地上,高壮内监也不多话,撸起袖子就要过去抬,忽听内里一声娇软的轻唤:“云间~”
他猛的顿住,转身的时候心都在抖,她正从碧纱橱内出来,拢着挖云湘妃片金里斗篷,往日里作男式发髻的沉沉乌发,只简单的挽了个云髻,上也未曾带什么首饰,只黑鸦鸦一片的就已经引人夺目了。
她尚病着,唇色没平日里艳,精气神也有些恹恹的,但那盈盈的一双眸子抬起来,依旧美的惊心。
见他望着自己呆头呆脑的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西泠月忍不住抿嘴,又想他竟能寻到玉熙宫定是有事,忙肃容问他:“你过来是想找我的吗?是遇到什么事情?还是有谁欺负你了?”
她问话,西云间才终于回过神,连忙摇头:“没,没有……”
他依旧话少,还局促,西泠月想他年前尚随在她身边时,跟着她来过玉熙宫,就猜道:“你想见圣上,但你已被罚去洒扫处挡差,永寿宫不好进,所以你才想过来我这里等他吗?”
他即刻摇头,停了停才道:“我听人说你病了,想看看……”
西泠月微怔,又了然,他应当是爱屋及乌,将天子的姐姐也一道照看了进去,遂冲他笑了笑:“我很好,吃了两天的药,病已快大愈了,你别担心。”
站的久了,身体有些乏力,她去广寒木七屏围榻椅坐下,因矮了身子,薄薄的夕阳通过玻璃窗子透进来,正刺在眼睛上,她不适,刚眯起眼睛,身前就一暗,是那个少年过来了,结实的身体背对着窗子,将那刺眼的阳光挡的严严实实。
西泠月望着眼前的少年,心中暖意顿生。
朝中的朝臣或畏惧,或攀附,或对天子失望,几已全是摄政王的人了,且都已经摧枯拉朽,腐旧不堪,即便有零星几个依旧忠于天子的朝臣,用处也不大。
他们的关系网,俨然已经牢固,想要从中突破,无异于上青天。
挖内不如掘新,她目前在宫中孑然一身,必要先立足而后才能图前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