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缭绕的宫殿中,谢元白身着单衣,双腿盘在寒卧上,他双眸紧闭,隐隐可见浑圆的眼珠不安的转动。
那苍白的额上沁出细密的汗滴,顺着弧形优美的脸颊缓缓滴落。
“谢元白,你可真是个废物,什么修真界第一人,心上人过了月余都不曾寻到,真是可笑至极,你倒不如将这副躯体让与我也罢。”
那嗤笑讽刺的声音如同绵延不绝的软钉一般锥在谢元白的心间。
“小徒弟那样的妙人,你也不怕他移情别恋,离你而去?”
“你可别当自己多高高在上,剥去那层外皮,你也就是个老不死的家伙罢了。”
“谢元白,我有办法让你知道小徒弟在哪儿,只是,你得将这具肉身予我用上几日。”
谢元白指尖攥的发白,他浅色的唇紧紧的抿着,眉头紧皱。
可那道声音却依旧蛊惑道:“我们本为一体,我自然不会做出有损自己利益的事情,谢元白,你难道不想知道子期在哪吗?”
谢元白猛的睁眼,那双眸中闪过一丝猩红的血光。
他选择了妥协。
他额上的血管微微鼓起,自眉心缓缓延伸出几丝血痕,宛如被刀尖刮伤了一般。
那血痕和着他苍冷的肤色,艳的扎眼又邪气。
‘谢元白’微红的眸缓缓转动了一下,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懒散的笑,他垂首理了理白衫的袖口,慢慢直起了身。
那红眸中时不时的闪过几分暗沉银灰的色泽,‘谢元白’感受着身躯内几分不受控的感觉,眉眼处带着几分不耐道:“急什么,从前怎不见你如此欢喜紧张子期呢?”
话语刚落,那红瞳之中的几分银灰便似燃尽了的余灰一般,再难挣扎,被彻底压制了下去。
‘谢元白’似笑非笑,却不再多言。
他眯了眯红眸,凝结真气,自眉心的血痕之中牵引出一滴精血来融入法诀。
不过半晌,那空中便出现了一副影影绰绰的画面来。
只是,当‘谢元白’看过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怔了片刻,那红眸之中仿若凝结了血水一般,鼓胀、猩红、病态的情绪交杂在一起,叫他眉心的红痕缓缓有朝紫黑发展的倾向。
魔气乍生。
那画面之中的人正是谢余。
只是,却是与旁人红衣成对,拥吻甜蜜的谢余。
青年依旧如旧日一般的明月清风,静美纯然。他眉眼并无凛冽的寒意、拘束的苦闷与求而不得的绝望,此时的他眉眼成画,温和细致。
只是那满目的情愫,却是对着旁人。
‘谢元白’眼眶都红了几分,他是谢元白的心魔,却也是存着谢元白与谢玦全部的、毫无保留的爱意的载体。
而那深厚的爱意的背面,便是极端。
谢元白心神震动,魔气顿生,他无法,只得强行突破了神魂限制这才压制下了心魔。
只是如此,他的暗伤便越重,心魔也将愈发强大。
谢元白作为修真界第一强者,头一次感到这种令人窒息的无可奈何与绝望。
他轻轻擦拭了嘴角殷红的鲜血,眼睛却眨也不眨的凝在半空中那副画面之中。
那眼角眉梢都带着浅浅笑意的青年看向他的方向,两人的眼神隔空相接,似乎,与谢余成婚的人不是旁人,而是他。
谢元白只觉心脏处传来一阵微麻的感觉,宛如过电一般蔓延开来。
一股无名的涩意迸发在他的眼角。
有水滴划过面庞,似有若无。
过后,他又是一副清冷孤高的模样,只是那眼睑处的浅红,却是如何都遮不住。
他的子期,当真爱上了旁人。
一如他所恐惧的梦魇。
谢元白怔怔的看着画面中的红衣青年,青年正与另一个人执手,他将与谢玦、谢元白的过往全然抛下,彻底抽身离开。
谢元白忽然想起了很多。
从雪域初遇这孩子开始。
当初的他无意路过雪域碰上这孩子,只是想着,多么小的孩子,竟被遗弃在这般地方,只一眼便叫人心疼。
遇上便是缘分。
所以谢元白将那孩子带了回去,过了很长一段亲手抚养孩子的时间。
小小的谢余很乖,不吵也不闹,总是依恋的拽着他的衣角。
会牙牙学语的时候,他总是奶声奶气的唤他“师尊、师尊”。
他第一句话便是喜欢。
稚嫩的语言,却叫彼时冷心冷情的谢元白软下了心。
谢元白是将谢余当做继承人与孩子教养的。
对于他来说,谢余甚至可以唤他一声父亲。
所以,当青年的眼神越发炙热,情愫如铺天的海浪卷来时,他第一个反应便是拒绝。
是该拒绝,因果早已定下,更何况他对那时的谢余仅有师徒父子之情。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孩子也愈发出众,青出于蓝。
可青年对他的执念却是分毫不减,而谢元白也不知从何时起,目光总会停驻在那俊秀青年的身上。
谢余永远也不知道,在他以为的漫长的单恋岁月之中,他爱慕的人总是会在他转身,或是偶尔的挫败丧气时,将目光投向他,给予他无名的帮助。
谢元白的爱是细水长流,涓涓积攒而来的。
不可否认,他对谢余的心思早就开始变质了。
或许,从那青年醉酒攀上他的肩、迷乱的吻上他的唇之时,便开始了。
他告诫自己,心若止,便不会动心、动情。
可到底他还是慢慢被青年编制的细网收拢住了。
那帝王谢玦对谢余的朝思暮想、一见钟情,便也是由此而来。
谢元白看着画面中青年与祁朝携手,两人皆是一副登对的模样,他们互喝了交杯酒,接受了无数人的祝福。
两人入洞房,红色的喜帐就垂在那对新人的身后,层层叠叠,如花蕊一般。
暧昧又朦胧。
谢元白再也忍不下去,他握紧双拳,跌跌撞撞的捏诀御剑,即便是魔域,他拼了命也要闯。
谢余是他养大的,是与他成过婚的。
谢子期是他的妻。
谢元白强行按捺心魂,可去到半路便因走火入魔的反噬跌下了山崖。
这山崖之下,是一片雪原。
像当年的雪域。
谢元白狼狈的半跪在雪地之中,任由那寒风刺骨一般的钻入他的骨缝,他此时甚至完全无法动用任何的修为来抵御。
所以,当初入了寒山洞受罚的青年,是否也如他此时的心情一般?
谢元白乌发散乱,被寒风夹雪弄得狼狈不堪。
他的眼眸盯着半空,或许是因着那画面是由他施法引出的眉心血,而谢元白法力深厚,那画面便一直在他面前,久久不肯散去。
这对谢元白来说,是一种无尽的折磨。
他是亲眼看着他的子期被人褪下衣衫,面色通红的依偎入他人怀中。
他也是亲眼看着他的子期被旁人占有,翻云覆雨,鱼水交欢。
他的耳畔全是谢余轻.喘愉悦的声音,他听着他的子期满怀爱意的对另一个人说:“祁朝,我愿与你朝朝暮暮,生死永随。”
这话似乎与他记忆中的一幕重合了起来。
那记忆中的青年也是红衣绝世,笑意盈盈的对他说:“阿玦,我愿与你相守此生。”
谢元白双手攥的很紧,血从那死白一般的掌心滑下。
一滴又一滴的滑下,将那白雪侵蚀成一小片血痕,触目惊心的惊人。
谢元白的眼珠缓缓转动,他的眼白处慢慢被一层血色侵染,眉心的那一抹血痕愈发深刻。
心魔在他的耳畔道:“谢元白,我是你的欲.念与黑暗面,接受我,彻底释放自己不好么?”
“我们将他抢回来,可好?”
风雪刮过树枝沙沙做响,天际有乌云隐隐涌动。
面色苍冷的男人抬眸看着眼前红衣褪下,睡的安然又和缓的青年,声音低哑,宛如被什么割伤了一般:“…好。”
“把他,抢回来。”
*
魔尊祁朝苏醒后性情愈发不定,阴翳病态,却出乎意料的在不久之后迎娶了一任魔后。
这魔后极受宠爱,魔尊特意为他建造了一座万象宫,可称金屋藏之,娇宠无比,羡煞旁人。
只是那日观礼的一些魔界人士却在见到魔后之后脸色各异。
那分明便是修真界和玉仙尊的大弟子谢子期。
可如今他却像是前尘忘尽,对魔尊爱意缠绵。
但不久之后又有些小道传闻,仙尊为找心爱之人险些入了魔。
和玉仙尊这么多年冷清的性子,他的家族早年遇难覆灭,如今能够称为心爱之人的,除了那据说对和玉仙尊痴心相许多年的弟子谢余,便再无旁人了。
谢余半倚在秋水栏杆旁,万象宫内的风景无一不符合他的喜好。
这般的日子慵懒惬意,并且还有人日日双重满足自己,谢余就当是休假了。
他微微抬指,那天际挂着的一轮弯月便像是感应到主人召唤的小猫咪一般,颠颠的从枝桠上蹦哒了下来,乖巧的躺在谢余的掌心。
清月的光打在谢余的手上,让他浑身都有一种白到即将透明的奇异美感。
谢余弯唇,祁朝曾与他说,这万象宫所有的生灵万物皆是他所独创。
也因此,整座万象宫都是他,整座万象宫都是爱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