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阿婆没了。
她在自己的房里咽了气。
就在除夕当日。
一丧,一喜,又一丧。
整个淮香村,百十年来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这一次,赵香和赵兰是真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怨是真的,不满也是真的。
可自此之后,她们再也没有娘了,这份悲伤,也是真的。
赵家两个女婿终于有了些作为,把赵家的丧事打包一起办了,虽然仓促,但好过慢慢折腾。
讽刺的是,翠娘准备的那些香烛冥纸,真的派上用场了。
明黛还是没有离开,秦晁没有勉强她,还是像之前一样,留下秦心和两兄弟,自己回县城。
走之前,他分别将秦心和两兄弟先后叫去说话,最后望向明黛的眼神里,充斥着担忧。
事实证明,秦晁的担心是对的。
……
正月初三,赵阿婆已入土,赵金逢头七。
村中忽然传出一个说法——翠娘把自己的婆母咒死了。
其实,这事都不用刻意散播。
翠娘当着所有人给婆母送冥纸,又说了那样难听的话。
赵母会走,任谁都会觉得是被翠娘逼死的。
秦心带回这消息时,明黛正守着炉灶上熬给翠娘的汤。
她愣了一下,问:“闹到翠娘跟前了吗?”
孟洋从灶膛前抬起头来,“嫂子放心,胡飞一直盯着呢。如果有事立马来告。”
明黛是知道赵家姐妹的打算的,她已做了应对准备。
现在要做的,是让翠娘坐稳月子。
她之前身子养的一直很好,虽然生产受了些罪,好在奶水充足,不会饿着小家伙。
明黛问了许多产后养护,几乎每日都给翠娘送汤。
翠娘照吃照喝,只是不怎么说话罢了。
汤开始滚了,明黛盛了一些,用棉布包好送去给翠娘,秦心与孟洋同行。
走到赵家门口,似乎听到几声骂咧,明黛眉头一皱,加快脚步过去。
赵兰走出门看到她,连忙闭了嘴。
刚才的声音是她的。
明黛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入房内,又在看见房内情形时生生愣住。
原本不该进一丝凉风的屋子窗户大敞,翠娘裹着头巾盖着被子,孩子在她身旁睡了。
明黛心中涌起一股怒意,放下汤盅,将门窗掩好,走到床边:“谁打开的?”
翠娘看着窗户的方向,笑了一下,竟开口了——
“我在屋里呆的无聊,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可我听不清,就让阿兰帮我打开了。”
明黛一阵心焦:“你简直是胡来,多少凉风都灌进来了!”
她转身去倒热汤,端来给她。
翠娘眼一动,静静地看向她,干枯的唇轻启:“月娘,原来人死了,是真的可以一了百了。”
汤碗自明黛手中滑落,砸在地上,汤水四溅,汤碗稀碎。
明黛怔然看向床上的女人,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无措的神情。
翠娘看着她:“你听到了的呀——明明之前,大家还在为我说话。”
“这些年,我怎么样,赵金娘怎么样,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们都知道,所以才会替我说出那些话吧。”
她的眼神有些茫然,看向暗沉的屋顶。
“谁想到,就因为她死了,大家好像忽然就看不到她从前做的所有事了。”
“她做过什么,我经受过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死了,我就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那如果我也……”
翠娘的话没有说完,她眼神一动,低下头。
明黛握着她的手,因为用尽力气,近乎颤抖。
在翠娘的记忆里,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
惶恐,慌张,却又无力。
“翠娘,不能这么想。不能……”
明黛从来不是一个嘴笨的人。
她遇事冷静,从容不迫,力求在既成的事实上找到最好的解决方法。
可这一刻,她连劝慰都不知该用什么话。
她连立场都没有。
明黛咬着牙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对翠娘道:“没有如果。翠娘,这种事没有如果。”
她目光灼灼看着面前虚弱的女人:“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翠娘微微分神,目光透着探寻的意味。
明黛从没有撒过谎。
但这一次,在她劝无可劝的时刻,她选择撒谎。
“数个月前,其实我……我曾轻生过。”
“可……可我挺过来了!”
她极力看着翠娘,想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更真一些。
“人总会遇到暂时的绝境,但你以为这就走到头,那就错了!”
“轻生只是一个短暂的念头,只要绕过它,就会知道没有止步在它面前,是多么正确的选择!”
明黛手在抖,声音也在抖:“求求你……别胡思乱想。”
翠娘仿佛被她打动,她伸手帮她拂了眼泪,低声问:“你是怎么挺过来的?”
怎么挺过来的?
明黛只觉得喉咙堵的难受,每一个字都像是碾过喉头,拼命挤出来的。
她其实并没有挺过来,她放手了。
之后,她忘了这件事。
她靠着遗忘,逃避了所有应该面对的事。
然后,选择成为秦晁的妻子。
明黛闭上眼,咬牙道:“再走一步!”
对。
她缓缓睁眼,凝视着翠娘:“你觉得自己走不动的时候,再试着走一步。”
明黛近乎乞求,“还不好?”
翠娘看了她许久,终于笑了笑。
“好。”
明黛抓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放,翠娘能感觉到,她每一句谎言都说的艰难。
……
明黛不再离开赵家半步,执意要看着翠娘。
秦心并不知道翠娘和嫂子到底说了些什么,但她知道,晁哥的猜测都成真了。
她无心吃喝,翠娘有一丝风吹草动,她必如惊弓之鸟。
谁劝都没用。
赵兰和赵香不懂明黛为什么对翠娘这般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