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飞将明黛的话如实转告,秦晁在听到“赵爷”这个称呼时,喉头滚了一下。
【我不是冲着你来的】
【你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别害怕】
原来,她说这些话时,是对赵阳说的。
这头,胡飞唯恐是自己说错话,没把事情办好,有些惴惴不安。
晁哥抖出自己的秘密,对嫂子坦白,应当是想一起好好过日子。
可是娇妻理都没理,直接走了。
然而,秦晁在听完这番转述后,只是轻轻点了个头,再没说其他。
这件事情就此带过。
胡飞的惴惴不安,也被陵江西传来的消息冲击的烟消云散——
就在解潜成准备直接用蛮招吞掉秦家,不再虚与委蛇浪费时间时,秦鼎通携家带口跑了!
官府接到报案,连夜查封了秦家所有产业。
奄奄一息的朱氏被抬出秦家大宅那日,在秦府外的墙角咽了气。
大房跑了,二房进了牢房,三房都没了。
昔日鼎盛的秦家,落败之时让人连个准备都没有。
……
解潜成被秦家这一出闹得不知所措。
解爷要他来吞并秦家产业,可现在秦鼎通犯了事,秦家产业都被官府封了。
他要拿什么去跟父亲交代?
一番查探下,解潜成终于知道了实情——
原来,秦鼎通的确找了门路筹钱周转,可他每次筹到钱,都没能顺利周转。
加上秦家声誉被人捣毁,他竟生出了放弃秦家的念头。
只要人还在,钱还在,去到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还能卷土重来!
可是他能抵的都抵了,实在没有值钱的东西了。
走投无路的秦鼎通,神智仿佛也不清了。
他作了一番手脚,将早就抵押出去的茶庄转身卖给了一位“江州富商”,得了一大笔钱!
解潜成也是这时候才知道,一直在背后帮秦家的,就是这位“江州富商”。
秦鼎通骗到了钱,立马带着妻子魏氏和长子长女逃离华清县。
可那位“江州富商”也不是傻子。
秦家在华清县的名声连连落败,秦鼎通信用成疑,“江州富商”便留了一手准备。
于是,秦鼎通一家四口刚刚出逃,就被官府抓了回来。
秦家被扣下的货拿不回来,产业都抵押了,眼下又因诈欺陷入官司。
因债主纷纷上门,所以官府先行查封秦家所有产业,只等查明事实后再做处理。
解潜成急得抓耳挠腮,他这一趟全无所获,要怎么跟爹交代!?
……
事发后,解桐当即收回全部人力眼线,只留“江州富商”这个壳子在华清县善后。
等官府核查清楚后,便可以讨要赔偿了。
消息是好消息,但解桐看明黛的眼神,又不一样了。
一面出手帮秦家,一面又暗中搞秦家。
能让解潜成始终觉得对付秦家更直接且简单。
她能想出这个,解桐只当她擅用人心。
可是,诱秦鼎通把抵押过的茶庄高价卖出,卷款出逃,再守株待兔将他抓捕,直接捏住秦家命脉,结束这一局,绝非不擅长生意门道的江娘子能想出的主意。
解桐原本还在意外,直到她无意瞥见江娘子枕边和茶几上摞着的书。
除了十来本生意经,还有一本厚厚的《虞律》,正翻在欺诈罪及处罚那一律。
起初,这位江娘子是真的不懂生意,很多时候还要请教她。
但她一直在学。
秦鼎通真正栽跟头,也是源于她这个主意。
再细想一番,这场较量中,不仅仅靠那些人力物力的安排,还靠决策时的三分赌性。
秦鼎通一心翻盘的念头和穷途末路时的邪念,解潜成想立功的意图和他一贯擅用的手段,都是她们的筹码。
但这三分赌性,既包含下注前的冷静分析,也包含下注后四平八稳的心态。
放在往常,能这样大赚一笔,解桐一定心花怒放飘上天。
但这次,她心中的情绪才刚刚沸腾,就遇冷平复。
比你厉害的人,一定比你更努力。
她不敢再得意松懈,趁解潜成还在陵江那头抓耳挠腮不知怎么交代,赶紧去找父亲进行下一步。
……
其实,但凡收到官府邀约的大商心里都明白,被宰在所难免。
商不与官斗,是亘古不变的硬道理。
他们唯一能做的,是在既成的事实上,将伤害降到最低,将利出挣到最大。
众商抵达时,有人发现岐水解爷今日竟没有带小解爷出席。
身边跟着的,赫然是近来名声大起的嫡长女解桐。
“赵爷,这……”解桐最近一鸣惊人,下头不少人都有倒戈之相。
今日是官府的席面,连花姨娘都没资格来,她却来了。
思及解潜成和秦家那档子事,他们对解桐有着天然的防备。
秦晁却很冷静,甚至对解桐的出现一点都不好奇:“既来之,则安之。”
不多时,宾客满堂,县令红光满面的邀众人入席。
官府要宰割商人,又不想吃相难看,就得叫他们自觉掏钱。
酒过三巡,渐入微醺,县令一改开席时的来者不拒,再有人敬酒时,开始推辞。
聪明人都知道,到开口的时候了。
这时,解爷放下酒盏,当了这个领头人。
可当他一番话说完,除了县令微微怔愣,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解爷表示,天灾当前匹夫有责,大家今日来此,无非是要商讨集资助义救灾一事。
救国救民,他第一个赞成。
眼下官府面临诸多麻烦,譬如招揽的工人在发水时罹难;陵江捞尸成暴利买卖引百姓闹事;汛期过后县城和百姓面临的损失修补;救灾粮食物资的把控;甚至陵江上犯案的流寇。
在安置罹难工人一事上,官府之前的做法是以银钱堵住悠悠众口。
但无论陵江还是岐水,都是义清县乃至利州的重要水域,若浮尸腐烂生病,后果堪忧。
溺死时间越长,尸体越难辨认。
所以,官府应当主动出面,有偿招工打捞尸体,记下特征供人辨认后,先行安葬。
如此,可杜绝浮尸病变,安抚罹难者家眷,处理暴利捞尸问题。
工人可以是此次涝灾由外地迁入的流民,也可以是本地受灾的百姓。
根据他们的每日劳力来结算报酬,老幼病残另议。
救民最怕养出蠹虫,此法既安置了百姓,也避免了这一顾虑。
救灾即救民,唯有民生安定,官府和百姓都缓过这口气,才有更好的精力来剿灭流寇,处理所有后续问题。
但要实施这些,首先须得选一个合适的地方来安置。
岐水畔有一望江山,是座荒山,此处可用来安葬身份不明的罹难百姓。
山上草木繁茂,无论是搭梁建舍还是据木裁棺,都可就地取材。
考虑到荒山埋尸,恐令怨气不散。
解爷觉得,可在山顶建一寺庙,请高僧镇山超度,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安渡寺。
这并非耗钱博噱头。
除了超度亡魂,寺庙本身还可以用来临时安置无家可归的百姓流民。
至于之后如何开荒垦地,自给自足,大可视情况而定。
况且,将一座荒山变得更有价值,对义清县有利无害。
解爷一口气说完,席间久久未有声音。
解爷的话,的确掐着官府目前的痛处,该提的都提到了。
且这番安排极大程度上控制了成本,不说最准确,至少能估摸出个数。
事实上,若是放在往常,官府宰割商人,确有抽油水之嫌。
但这次情况还真不一样。
县令收到消息,新上任的都水监是长安城贵族,贵到不能惹的地步!
而他一双亲妹恰好死于此次涝灾。
如今,这位大人已至羌河。
除了巡察当地水利,督促官府整改修缮不足外,他更关注涝灾后的民情。
羌河之后,就是陵江与岐水。
解爷之法,既能掩藏官府招工一事的失误,也妥善处理了灾后安置问题。
十分彰显义清县官府的悲悯苍生的仁义之心!
而且,钱都是在座各位出的。
县令双目放光:“明日,还请解老爷移步衙门,本官要就此事与解老爷好好商议!”
此话一出,默不作声的大商们纷纷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