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抱着整盒杏干走来,终于堆出热情的微笑,开始营业。
“姑娘要不要再来点别的?”
“小店的果子都是最好的果园里采摘,精心晒制而成。”
“今日开大市,许多要赶路的客人都喜欢在小店买些果脯路上吃。”
明黛掂钱袋的动作一顿,偏头看着店家。
“我只吃过杏干,其他的买了不好吃怎么办?”
店家眼一瞪:“这有什么,您先尝尝,喜欢哪个拿哪个!”
少女一本正经的质疑:“咦,这里不是不许尝吗?”
秦晁目光一亮,看着她的眼里浮出几丝玩味的笑意。
听听,这骄矜的语气,看看,这做作的露富。
确然是个小心眼的姑娘。
店家也知自己刚才得罪了人,这姑娘是故意呛他。
可做生意就没有跟钱过不去的。
他连忙道:“咱们店里的样样都是美味,姑娘您肯定喜欢!”
“若您都买了,哪轮得到旁人来你捏一个我捏一个!”
少女轻轻扭过脸,像是没听见。
秦晁差点笑出声来。
店家眼珠一转,又道:“不然这样,您尽管尝,若是喜欢就捎带些,但凡您说一句不喜欢,这杏干我收您一斤的钱,剩下的送您,算是罚小人自卖自夸自打嘴巴!”
这显然是为刚才的事隐晦赔罪。
但即便只收一斤的钱,他也是赚的。
明黛已捉弄够了。
少女眼中促狭淡去,换成往常的温和浅笑。
“不必尝了,都包些吧。”
店家精神抖擞的一声“得嘞”,麻利的提着小秤去取。
待点心都取来,又拿出油纸打包。
她忽然“咦”一声,垫脚指向柜台上一个包好的样式:“这个是折出来的?”
店家已将她当做大客户,赶忙道:“正是,包装时用油纸折的花样,不实用。”
“有客人买来送礼,都喜欢加几个手工钱让咱们这样折,好看有面。”
她眸子一亮,掏出几个铜板递过去:“也给我在上头折朵花!今日要去见朋友!”
“朋友”二字,自她口中说出来,揉着一股自然的亲切。
秦晁的心轻轻一颤,盈入暖意。
他大致说过此行安排,她知会顺道去见胡、孟二人。
她说的朋友,只能是他们。
有一瞬间,秦晁竟真有种深秋时节携妻进城探望朋友的错觉。
没有冗杂的阴谋算计,丑陋险恶的人心。
只有岁月静好,让人安心愉悦。
秦晁笑笑,回想刚才的事。
她素日的温柔娴雅是真,骨子里的脾气与计较也是真。
她一点也不好欺负,时常回敬旁人给的不痛快。
但又夹着适可而止的宽容。
张弛有度,大胆与尖锐都恰到好处。
过了那阵劲头,相视一笑,恩仇尽泯。
店家说给手工钱折花样,其实只是顺口一说。
明黛递过去钱,店家连连推拒,主动给她折了花样,仔仔细细用彩绳扎好,方便她提着串门。
她看得入神,无意识从旁捏了颗梅子干塞进嘴里。
秦晁眼睛陡然睁大,转而盯住店家。
店家的笑脸真诚又热情,全无计较,反而问:“如何,味道正吧?”
然而,她被梅子干表皮一层酸激得眯眼,小脑袋摇的似拨浪鼓。
店家“哟”一声:“姑娘是个喜甜的。”
秦晁转过身面向街市,低低的笑起来。
……
买完小食,秦晁带她去了一家馆子。
早晨的吃食样式不多,他只要了一碗面。
顺匀的面条盘在碗中,面身微黄,高汤浓白。
边沿卧一颗鸡蛋,搭两条绿油油的小青菜。
十分清单的卖相,量还少得可怜,却异常鲜香。
若一般的汉子进来吃,大概会奇怪为啥吃个面还有单独的包间。
待面端上来时,会骂骂咧咧离开,再骂一句黑店。
趁明黛解头巾面纱的功夫,秦晁把筷子擦了两遍,递给她。
明黛接过秦晁递来的筷子,看看他面前,又看看包间进门的方向。
“你的还没有煮好吗?”她把面推给他:“那你先吃。”
秦晁把面推回去:“干粮管饱,我还撑着。”
明黛想了想,指着她刚买一堆酸甜小食说:“那吃点这个开胃?”
秦晁耐心告急,皱起眉:“不吃就走。”
明黛收回手,没再说话,低头吃自己的。
秦晁坐等着,眼神不动声色的往她身上扫。
她长得极漂亮,不施粉黛,也是极致的清丽动人。
不仅五官精致,肤质更是一绝,脸上的结痂几乎快掉光,疤痕很淡。
可能再养一养,稍稍上妆就完全看不见了。
秦晁知道阿公以前当过仵作副手,懂得药理,她的伤药是阿公配的。
但也不至于神到祛疤无痕。
要么是先天生得好,要么是后天养的好。
或者,二者都有。
这样的姑娘,谁家丢了都会心疼吧?
……
这碗面打动了明黛。
恰到好处的分量,内藏乾坤的鲜美,甚至是清单讲究的卖相,终令她放下家中用饭时的矜持含蓄,食指大动。
她吃的津津有味,却并不粗鲁,令旁观的人赏心悦目。
才吃一会儿,脸蛋被汤面独有的热乎劲蒸腾的通红可爱。
这是秦晁第一次看她吃的这样畅快。
看得他忽然也想吃一碗。
……
小二毕恭毕敬又送来一碗时,明黛已吃完。
她一愣,说:“我已经吃不下了。”
秦晁没理她,把面碗拢到自己面前,随意抽了双筷子开吃。
她小口细食吃了半晌的面,他两口就吞了,连汤一并喝干净。
放下碗,她正默不作声盯着他。
秦晁理直气壮:“看什么?我消完食饿了,不行?”
明黛露出和善的笑,摇摇头,放下筷子擦嘴漱口。
只是心里在想,馍馍这东西,好像也不怎么管饱。
……
吃完面,秦晁带着明黛,明黛带着果脯,熟门熟路去见友人。
“晁哥!嫂子?”开门的是胡飞,见到二人,打招呼的语气微妙。
像是没料到秦晁此行还会带她。
秦晁下意识看她一眼。
果然,她神色如常,笑着与胡飞问好。
胡飞的语气,他都听出来了,她不可能没察觉。
可她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总是不动声色记下,事后再来抽丝剥茧。
而多数时候,她都猜的精准无误,他已领教多回。
孟洋同样没想到明黛会来。
打头一句就问:“晁哥,你不上工了?”
上工?明黛盯住孟洋,眼神疑惑。
秦晁还没来得及与他二人串词吧。
孟洋与他们对视片刻,一拍脑袋,开始编瞎话。
“嫂子,你别看我晁哥这样,他能单手扛起三袋米!”
“虽然都是打零工,可来钱快,时间也宽松。”
“你说晁哥也真不会心疼人,来城里做工,怎么还把你带来了,这一路该多累呀!”
秦晁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孟阳以为解释不到位,给胡飞使眼神。
好友胡飞加入编瞎话大营。
“是啊嫂子,你肯定觉得晁哥长得招摇,不放心。其实完全没必要!”
“我们是去码头官道这样的地方找活干!”
“晁哥是那种路过青楼妓馆,都要把眼睛闭起来走的刚正男儿!”
明黛低头忍笑。
秦晁的脸已经比锅底还黑:“都闭嘴。”
胡飞和孟洋对视一眼。
难道是他们的反应不够机敏,还是这瞎话欠缺水平?
秦晁看了看明黛,对两人道:“今日开大市,秦家必入,准备干活。”
他的一番话,险些惊掉两个兄弟的下巴。
倒不是这话本身有问题,而是……
短短数日,嫂子和晁哥的关系已经亲密到可以参与这种讨论的程度了?
上次来时,晁哥还叮嘱他们什么都不可让她知道,只说在县城务工赚钱的!
晁哥他怎么回事啊!
秦晁很不喜欢他们此刻的表情。
他把两人叫出去,又留明黛一人在屋里。
想也知道,他去与胡、孟二人串词了。
明黛进屋坐下,环视周围。
屋内的陈设与上次来差不多。
通铺的褥子卷成一团,周围却收拾的整齐。
她的猜测不变——
褥子每日都会盖,他们没这个收拾的习惯,自然卷成一团。
帮忙收拾的人偶尔来,所以周围是规整的。
明黛的目光扫了一圈,忽然顿住,又退回来,定在床头一角。
那里摆了几套叠放整齐的衣裳,在凌乱的通铺上显得格格不入。
细数一下,是三套冬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