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渴了……你喂我。”
李景琰低沉沙哑,带着虚弱的嗓音从身后传来,程鱼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程鱼儿脚步顿了?一下,又,试探性的踮着脚尖,朝前稍稍迈了?半步。
果然,没有声音。
程鱼儿暗自舒了?一口气,踮着脚尖又蹑手蹑脚朝前走去。
可不曾想,她朝前刚迈了?小半步,后面又传来一声:
“我渴了。”
简短,低沉,沙哑得厉害,却不能让程鱼儿再假装听不到。
程鱼儿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悄悄给?自己打气,张开眼睛,深呼吸,唇角弯成一个轻轻浅浅的弧度,转身,回?头,面上的笑容僵在脸上。
李景琰靠在软枕上,双目紧闭,脸颊侧在一边,背对着她,并没有朝她看来,也让程鱼儿无法看清他面上的情绪。
程鱼儿愣神一瞬又恢复,她轻手轻脚朝床榻走去,近了?些,终于看清了?李景琰的面容:
李景琰他眉头紧锁,薄唇紧抿,唇瓣干燥,浅红色里透着青白暗紫,唇瓣轻轻带着些破皮,他靠在榻上,似乎又是近气多出气少。
程鱼儿心里一个咯噔,小步上前,轻轻唤了声:“王爷?”
李景琰撩开眼帘轻轻瞟了?她一眼,又闭上了?眼睛,面颊侧在墙内,背对着程鱼儿。
没昏死过去就好。
程鱼儿悬着的心慢慢落下,又突听一句冷声:
“你不是走了??”
李景琰不知何时扭过头,睁开黑白分明的一对清冽凤眸,目不转睛望着。
程鱼儿。
他面无表情,眸光锐利,程鱼儿被盯得有些头皮发麻,身子微微颤了一下,眼里有些胆怯。
李景琰凤眸飞速滑过一抹懊恼,他试图调整自己的脸部表情,希望自己看着不那么冷厉,却见面前的程鱼儿瞳孔猛得一缩,猛得低下头。
李景琰凤眸里又飞快闪过一抹懊恼。
唇角紧抿,眸光明明灭灭,李景琰放弃尝试,面上恢复以往的面无表情、轻轻淡淡。
“我以为王爷在思索事情,不便打扰。”程鱼儿低垂着脑袋,软言轻语的解释。
李景琰盯着她的下巴尖,看那饱满圆润的唇珠被皓白的贝齿咬出一抹浅白儿的痕迹,无声叹了口气,脱口而出:
“你怕我?”
明明在他昏睡之时,他听着程鱼儿与他相处并无生疏,现在程鱼儿却连抬头都不愿抬头看他。
话出口之后,李景琰便后悔了?,在程鱼儿抬眸时,他飞速接了句:“我想喝水。”
岔开了?话题。
“嗯。”程鱼儿点头应道,小快步朝案角走去,为李景琰斟了?一杯温水,果真没有在意刚才李景琰问出的话。
李景琰微不可察吐了?一口气,目光随着程鱼儿的身影移来移去。
“王爷,喝茶。”程鱼儿将茶盏递至李景琰面前。
李景琰想抬手接住,可是他眉心一蹙,手臂未抬起。
他屏息咬牙,手上筋脉剧痛,却始终无法抬起双臂。
程鱼儿看到李景琰面无表情盯着她手中茶盏,半响,闭上了?双目,靠在榻上,声音淡淡道:
“不喝了?。”
程鱼儿心里正想吐槽李景琰喜怒无常善变,余光却瞥到了李景琰鬓角微微沁出的汗珠。
一层薄薄的细密的汗珠,在李景琰光洁的额头上整整齐齐沿着鬓发一圈,细密的汗珠藏在乌黑的鬓发根部,闪着晶莹的光。
程鱼儿目光朝下,瞥到了李景琰的双手。
他双手掩在广袖之下,隐隐约约露出了半个手背,五指攥紧握拳,手背能看出清晰的青色的血管。
程鱼儿眉睫颤颤,如蝶翼翩跹的睫羽忽闪了两下。
她转身抬步,离开了?床榻。
李景琰听着轻悄的脚步声愈来愈远,栀子花香愈来愈淡,手指紧紧攥在手心里,闭上了?眼睛,薄唇紧抿。
相邻的床榻位置突然微微沉下来,清新隽永的栀子花香迎面扑来,李景琰眉睫轻颤,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王爷,我们来喝水吧。”
李景琰睁开眼睛,入目的是程鱼儿眼睛弯成弯弯的月牙儿,她半歪着头看着他,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拿了一个精致的白瓷汤匙。
汤匙里盛了?一勺的温水。
见他望过来,程鱼儿将汤匙朝前递了?递,一下递到了他的唇瓣边。
李景琰怔怔望着程鱼儿。
程鱼儿眼波流转,明明眼眸深处还带着娇娇怯怯,却又将白瓷小勺抵了抵他的唇瓣,笑盈盈软声道:
“不烫的,我刚试了?温度。”
李景琰面上清清冷冷,眨了眨眼睛,眼帘低垂遮住了?眼里的眸光,菱唇微启。
白瓷小勺顺势微微倾斜,小勺中的温水滑入李景琰的唇齿。
李景琰只觉像是久旱逢甘霖,这一汤匙温水下肚,他四肢百骸都觉得舒畅了?些。
“你想我以后怎么称呼你?”
李景琰装作漫不经心随口问道。
如果不唤“娘子”的话,他也并不想唤“程氏”。
程鱼儿正一勺、一勺喂着李景琰温水,闻言顺口接道:“王爷唤我鱼儿就行。”
她习惯了长辈亲友唤她鱼儿。
“是美玉瑕不掩瑜的‘瑜’吗?”李景琰朝她确认道。
程鱼儿手顿了一下,眼帘垂下:“不。”
她眉睫又长又密,还卷翘乌黑,这样低垂眼帘,虽然李景琰与她仅一臂之隔也无法看到她的眼神,只看她汤匙在茶盏里轻轻拨划,良久,樱唇翕动,轻声道:
“是鲤鱼的鱼。”声音有些低落。
李景琰心里一揪,有些懊悔自己问错了?问题,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面上一如以往的清清淡淡。
再饮了一小口温水后,李景琰绞尽脑汁,启唇,打破了寝殿内静悄悄的气氛:
“那一定是你父母希望你像鱼儿一样自由自在。”
李景琰虽是昏睡时听到了董氏等人对程鱼儿的称呼,又有上次短暂醒来董氏的介绍,可是没人仔细提及程鱼儿的身世。
“……可能吧。”程鱼儿兴致不高?,她纤细的玉指捏着汤匙,细如牛乳的肌肤险些与白色的同?色。
她有一下,没一下得划着汤匙,汤匙在天青色的茶盏拨开一层又一层涟漪。
“也可能就是多余的意思。”程鱼儿声音飘若青烟。
“鱼”音同“余”,她是广宁伯府二房的外室女,出生没了娘,爹也不疼,幼时府里差不多年纪的孩子都会拿她的名字嘲笑她。
李景琰看不得她这般失落的样子,心里不由得闷闷得痛。
李景琰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却不知如何让眼前人开心,只暗恨自己平日里话本看得还是太少。
若是话本多看两本,没准现在就能信手拈来几句讨喜的话。
李景琰暗下决心,过两日身姿爽利些,他便差人给他寻几本时下最讨闺秀喜欢的话本。
过了?良久,李景琰开口,干巴巴道:“你喜欢吃鱼吗?”
“嗯。”程鱼儿不解其意,轻轻点头,又抬手将一汤匙温水喂进李景琰唇畔。
李景琰却记在了心里,想着今日膳食让厨房多做几种鱼膳。
*
皇宫,御书房。
御书房外跪着黑压压两排数十人,听着殿内传来的霹雳乓当?的声音,都垂头埋着脑袋,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