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园的绳架上,晒着几件春衣与被面。
月牙儿转身将晒了一日的被面收下来,折叠好。被面用的是好料子,是当初马氏的陪嫁,用了十来年了,洗不烂。
她叠被面的时候,视线在花开并蒂的绣花上停了一会儿,无端想起一个少年的影子。
别自作多情了,月牙儿捏着被子一角,心想:吴勉不过是为了从前小月牙儿帮过他,才愿意对她好的。
她心里有气,又说不出气什么,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
索性不去想。
收拾好衣裳,拿上毡包,月牙儿打算去看灯市。
小花园的门一打开,却正碰见吴勉。
他拿了一卷字画之类的东西,递给月牙儿:“先生听说你要开店,特意写了字赠你。”
月牙儿伸手去接,动作极快:“多谢。”
她反手欲关门,门关了一半,却被抵住。吴勉剑眉紧蹙,说:“你这些天一直在躲着我。”
“没有。”
一双星目,静静的望着她。
“是我做错了什么事?”
“不是。”
月牙儿一拉木门,没拉动。
“你松手。”
吴勉纹丝不动:“月牙儿,到底有什么事?”
月牙儿静了一下,忽然问:“我仿佛记得小时候,我和你见过一次。”
眼前的少年微微一愣,回过神,哑然失笑:“我记得,弘成八年十月十五,那是我第一见你。”
果然,他就是记得小月牙儿!
月牙儿心里忽然一酸,没好声气道:“你回去吧,天晚了!”
说完,她一把将门摔上。
屋里没点灯,漆黑一片,只有伶仃月光投在地上。
月牙儿默然坐了许久,起身走到门边,悄悄往外看。
没有人影。
她忽然很沮丧。
眼看年假将尽,大街小巷全是人。街市尽悬彩灯,照着人头攒动。
月牙儿顺着人海往前走,偶尔会被带着停下来,听一队龙灯并踩着高跷的卖艺人吆喝着,从巷道里路过。
金陵的灯市,大大小小,最热闹的,还是夫子庙旁的灯市。她稀里糊涂走到秦淮河边,一双鞋都不知给人踩了几脚。
我干嘛来凑这个热闹?
月牙儿原本有些后悔,但见着秦淮两岸的水光灯影,便释然了。
这样好的风景,的确值得。
她快步挤到桥边,望见潺潺流水、两岸歌台。不远处的红纱灯里,是江南贡院的飞檐。
一轮明月,温柔地映着缓缓流淌的秦淮河,亘古不变。
人群依旧嘈杂,月牙儿望着水上横波,心渐渐宁静。
一道虹桥,有乌篷船往来穿梭。
她站了一会儿,忽然无端飞过来一个香囊,打在月牙儿鬓角。
那香囊是从秦淮河上游船掷过来的。
这样没素质的吗?月牙儿一手拿香囊,一手捂住鬓角,皱着眉头往河里看。
一条画舫,舟头立着一个红衣少女,对着画舫的风流公子巧笑倩兮。
“说好了,谁捡着我的香囊,我今晚就陪谁。”
听见一个公子起哄:“是个小姑娘捡了,不作数!”
红衣少女回眸,一张俏脸微微扬起,眉梢眼角尽是风情。竟然是二十四桥的花魁,柳见青。
“我说的话,从来都做数。”
柳见青朝月牙儿喊道:“小姑娘,你在桥上等一等。”
一见是她,月牙儿便想起肉松。
看在肉松的面子上,月牙儿只好乖乖在桥上等着。
虹桥右侧便有一个小渡口,画舫还未靠岸,柳见青便提着裙摆,轻轻跃到岸上。
“远远看着像,原来真是你。”
柳见青接过她的香囊,低头别在衣间。
月牙儿见她一身盛装,联想到那条画舫,觉得她应当在陪客。
“你平白无故扔香囊做什么?”
“找个由头出来罢了。”柳见青斜倚虹桥,打量着眼前的如织游人:“还是桥上风景好,那画舫里闷气死了。一群狗攮的,时时刻刻都打量着要我去陪客。灯市都快完了,我什么也没瞧见。”
她容色本是极娇艳的,过路的男人不自觉地就扭过头来,差点堵在桥上。
柳见青啐了一口:“眼珠子不会转就让你娘再生一回,看你奶奶的!”
那人听了,立刻往前走,嘴里骂骂咧咧的。
柳见青按一按她的发髻,确认没散,懒懒地说:“你过年送份利是钱来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