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焚月只觉得心中一股翻江倒海的恶心,但多年的风风雨雨让他能泰山崩而面不改色,所以勉强还能维持镇定的模样。
北宫静做事雷厉风行,第二天北宫漓就被送到了他的新住所。
北宫焚月和北宫敬月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两兄弟长得并不像,唯一相同的就是发色和瞳色。而北宫漓现在看起来只是个雪玉可爱的孩童,暂时没显露出什么和父亲相似的地方,连眼睛也继承了母亲,是极为柔和的琥珀色。
小孩子站在他面前还没有桌子高,但那双眼睛十分灵动:“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你真的会带我走。”
“我回来之后为了避开你的父亲一直不曾现身人前,住所也是一个比一个偏僻,但你却偏偏能找到我,你的‘随口一说’还真是够随便。”
小把戏被揭穿,北宫漓小脸有些发红;他踮起脚尖双手扒拉在桌沿,似要仔仔细细观察这个陌生的大伯:“你会带我去哪里?去墨家吗?”
“嗯,”北宫焚月仍是没看他,只是专心擦拭手中的蛟龙镜,“墨家的人都很喜欢吃小孩,尤其是像你这样出身贵族细皮嫩肉的孩子——知道为什么墨家有九算吗?”
毕竟只有几岁,北宫漓有些害怕,但还是好奇地问:“为、为什么?”
焚月嘴角一弯,冷冷淡淡道:“因为他们有九种烹饪小孩的方法,哪一种更好吃在墨家的地位就更高。”
北宫漓被吓得把脑袋缩下桌沿,半晌才颤巍巍地露出一双大眼睛:“那、那大伯你也吃小孩吗?”
“你觉得呢?怎样?与其被我吃掉,不如好好留在北宫氏,至少你的父亲不会亏待你。”
北宫漓沉默片刻,随即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北宫焚月擦镜子的手终于停下了:“为什么?”
“这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
“那你应该待的是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我在寻找这个地方,但它绝不会是北宫氏。”
“因为你没有丝毫武学天赋,所以待不下去吗?”
北宫漓沉默片刻:“大伯,你一把年纪了,难道不知道踩人痛脚不礼貌吗?”
“北宫漓,你也不小了,难道还不知道要尊敬师长吗?大伯在问你话,你应该老实回答。”
“有一点这方面的原因,但不是全部,我只是……总感觉有点跟大家格格不入。”
焚月低垂眼眸看着手里的蛟龙镜,轻声道:“孤独吗?”
“诶?”
“我问——在北宫氏的你……孤独吗?”
北宫漓一怔,渐渐放下脚后跟,只是低着脑袋站在原地。
他突然不说话,焚月也不勉强,只是继续擦拭着蛟龙镜,看着那镜中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一时间觉得疲惫不堪。
似乎过了很久,小孩子压低了的、软软的声音才飘出来。
“有一点……只是有一点而已。大伯……”
“嗯。”
“就算你以后要吃我也没关系,请带我走吧。”
“嗯。”
“大伯,墨家真的真的吃小孩吗?”
“真的。”
“但是我很怕痛,你到时候能不能趁我睡着再下手?”
“……你倒是考虑得真远,放心吧,我还不饿,你大概还能活很久。”
“哦,那大伯,我们什么时候走呢?”
“明天就走。”
“这么快?!”
“你还需要准备什么吗?”
“……好像也没有了,母亲已经不在了,父亲现在大发雷霆,大概也不需要我专门去告别。”
“你没有武学天赋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三岁的时候。”
“你跟殷氏贵女订婚也是三岁吧?”
北宫漓顿了顿,老老实实点头。
焚月终于把镜子擦干净收了起来,随即侧着头看他:“‘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燕燕于飞,差池其羽’——殷氏是仅次于北宫氏的大贵族,看来你的父亲还是关心你的。”
北宫漓问道:“与殷氏贵女成亲就能保我吗?”
“保不住你的少主之位,至少,可以让你后半生有一个依靠。”
“我不想要这种依靠,”说着,北宫漓的小鼻子还皱了皱,“而且我就只见过她一面,还是个软趴趴的小婴儿,完全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万一长得很丑,那我岂不是亏了?”
焚月:“……重点是在这里吗?”
“这一点很重要啊,我不想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他们说了,若我与殷氏贵女成亲,我们就要一辈子在一起,玩不到一堆的话多累啊。”
焚月揉了揉眉心:“稚子之言,倒也有几分道理。与不喜欢的人勉强凑在一起确实不开心,但有了喜欢的人也不一定就是好事……也许,会让你更痛苦。”
“大伯。”
“说。”
“你是不是受了情伤?”
“北宫漓,现在就回去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出发。若是迟到我可不会等你。”
“真是不坦诚的大人。”
“真是古灵精怪的小鬼,还不快走?”
北宫漓吐了吐舌头,也不再继续多言,一路小跑着离开了他的庭院。
而他走后,焚月又将蛟龙镜拿出细细端详,轻声道:“师姐,我很想见你。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给我一点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