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天涯没有立刻回答,如今泷玉不在,整个大厅中只有他与这名墨家少年。
“‘世为上卿,别以所居;临镜生悲,一奋而绝’——北宫氏是羽国最古老的贵族,世袭太尉之职,手握兵权,极尽显贵。而你则是现任家主北宫静唯一的儿子,可谓前途无量,当初又为何要加入墨家?别告诉我只是因为你的外祖母。”
“当然不是,”北宫焚月依旧跪着,但语气不卑不亢,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一眼看去真是像极了窈娘,“只是比起父亲信奉的纵横家,我更认同墨家的理念。”
“墨家门徒中不乏皇亲贵胄,但你的眼神并不像热衷墨学。”
“矩子难道是凭面相来认定一个人的吗?”
“哈,牙尖嘴利,不过这一点倒是很像老八。你在墨家这些年的成绩我已有所了解,的确非常优秀。无论是对墨学的理解还是践行,你都做得比同届生更好——只是,你太乖了。”
“乖,不好吗?”
“要看是什么情况,你十一岁入墨家,如今已过去整整八年。而你天资聪颖、能言善辩,却没有在这八年的时间内提出任何质疑。”
“……”
“一个能思考的普通人尚且会怀疑书本,而如你这般凡人仰望的天才却对墨家经典以及理念完全服从,不假思索,乖得让人难以置信。吾是不是可以说,要么你的内心对墨家理念完全不感兴趣,不屑一顾自然就不会去多想;要么对你而言理念并不重要,你只是需要一个借口——不管怎样,先起来说话吧。”
北宫焚月闻言缓缓起身,见此,越天涯又问道:“如果从头至尾吾不曾喊你起身,你就打算一直跪下去吗?”
“是。”
“为什么?”
“我习惯了,而且,我很乖。”
“你能乖到什么程度呢?”
“师父之命莫敢不从——若矩子愿意收我为徒,就算现在立刻让我弑师我也不会犹豫。”
“师徒之名还未给予,彼此也尚无感情。杀死你口中的师父跟杀死一名路人的意义相同,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矩子想如何证明?”北宫焚月微微歪了歪脑袋,当他露出些许青涩的笑意时,仿佛那张少年人雌雄莫辨的精致面容都生动了起来,“让我杀了北宫静?灭了北宫一族?”
“恰恰相反,我的要求是……你一日不成为墨家矩子就一日不准向北宫氏出手,尤其是你的父亲。”
“原来如此,”北宫静垂下脑袋,表情平静,似乎并不惊讶,“真没意思,不过,很有矩子的风格。”
“你很熟悉我?”
“我很熟悉八师者口中的你。”
“她一定是说我脾气软弱又妇人之仁。”
“矩子与八师者的感情果然很好,彼此了解得十分透彻。除了这些话,她还向我说过——‘若你能学得三成矩子的本事就能远远将北宫静甩在身后’,”说到这里,他轻叹一声,“八师者虽然憎恶父亲,但对他本事的评价总是十分可观。若这句话不掺杂个人感情和阿谀奉承,那我确实十分向往矩子,也十分希望能得到您的真传。”
“你恨你的父亲吗?”
北宫焚月毫不犹豫:“当然恨,如果我有本事杀他,他的坟头草都已经五丈高了。”
“你好歹是你的父亲,一手将你抚养长大。”
“照这样说,鸡鸭牛羊也该对农人感激涕零。毕竟农人不仅抚养了它们,还亲手把它们迎到这个世上。”
“你对他毫无感念吗?”
“当然有,但如果要我选择,我根本不愿意当他的儿子。回到之前的问题,矩子说得没错,我确实并不在乎墨家的理念究竟如何,我只需要一把利刃,一把最能直接否定纵横家的利刃——我不一定信仰墨家,但我……觉得纵横家非常可笑。”
果然还是变成了这样……越天涯在心中叹道:“所以你是因为墨家是纵横家的宿敌才找上墨家,如果这个宿敌是法家、阴阳家、甚至鲁家你也会去投奔。”
北宫焚月十分坦然:“是。”
“我会收你为徒,这是已经与你的外祖母达成的约定,我不会毁约。只是……你在墨家学习已有数年,应该知晓墨家的规矩,一旦成为矩子的徒弟,你就失去了所有的退路。”
“我不需要退路——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他再次行了拜师之礼,越天涯只是点了点头:“接下来你会一直住在映月岛,你我以师徒相称,但不得提与墨家相关的事情。”
“这是为何?”
“岛上大多数人并不知晓墨家的存在。”
北宫焚月皱了皱眉,虽然他觉得为了这群无关紧要的人顾虑这些着实多此一举,但既然师尊这样开了口他也不好拒绝:“徒儿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