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相路像以往一样不予理睬,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谁知那变态不屈不挠,胆子一次比一次大,这回简直嚣张,望着雪白的背影,抓起一颗石子,瞄准他后腰,一击中的,随后狂笑不止。
于他而言,说什么都无所谓,就是不能上手。
梅相路忍无可忍,在原地滞顿片刻,只动嘴型,无声地骂了一句,把还没捂热乎的木剑再次拔出,三两步冲到那隔间门口,将剑尖戳向那人的喉咙。
囚徒早有准备,巴不得他刺过来,因而笑得十分险恶,这下用布满血污泥污的手握住飞来的剑刃,狠狠往后一拽。
梅相路知道自己中计,如果不放手就会被拖过去。可是他始终不放,使尽浑身解数,来赌这次力量悬殊的拔河。他决不允许木剑遭此玷污。
这囚徒姓冯,一副粗龉之相,满身横肉,又蛮又疯,狱里人先称之为“冯狗”,叫着叫着就成了“疯狗”。
疯狗的力气本就不容小觑,加上那股疯癫劲儿,结局可以说毫无悬念。剑柄上粘着一双白皙清瘦的手,手背经络尽显,指节苍白,变态囚徒如狼似虎地盯着这双手,眼神发直,似是受到莫大的鼓舞,手上的力气倍增。
终于,在一段时间的僵持后,正在负隅顽抗的梅相路被拽了过去,左手抓着铁栏杆,右手仍是握着剑柄不放。
在他彻底脱力之前,只觉左手手背一热,被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蹭了一下,迫使他触电般缩回手。随后剑的另一头突然放空,他接连倒退几步才停下,恰好踩住地上的月牙光斑,沐浴在光线之中。
梅相路视线发黑,把剑尖杵在地上,手心撑剑柄,想要呕吐却没有可以呕的东西,想要离开却没有离开的力气。
恶心,实在是过分恶心。
不过剑仍在自己手上。
“好好好!我就爱看你恼羞成怒的样子!哈哈哈哈……”囚徒咂着嘴巴,还回味着方才尝到的气息,显得猥琐又疯癫。
那一身清淡的皂荚香,还在默默抵御着牢狱里的潮气。
“你满嘴污言秽语,要点儿脸好吗。”梅相路抬头,沐浴在透过铁皮的一线阳光之下。
阳光掠过他额前柔软的碎发,顺着他弧度柔和的鼻梁骨滑下,降落在唇上,再沿着优美的唇线滑向天生上翘的嘴角,描摹出令人忘餐的绝美容颜。
他的眼睛半隐在额前头发投下的阴影中,不见神情,但可以推测此时正含着怒气。
“小朋友,我劝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监狱啊,脸?哈哈哈,这里的人,烧杀抢掠样样精通,他妈的要脸有什么用?”
“不过嘛,”囚徒再次把脸凑到两根护栏间卡着,直勾勾地盯着梅相路,“你的脸我倒是非常非常喜欢。”
梅相路被盯得发怵,别开头望着地上的另一个月牙,突然意识到雨已经停了。
雨水从铁皮上匀速滑落,滴答声清晰而寂寥。
“看来小美人不想和我说话,”囚徒撇了撇嘴,“那我来说。你想知道我怎么进来的吗?”
梅相路什么也没说,仍然偏着头,冷笑一声。
他有着温和的眉目,言谈举止却总是在某些瞬间,透露出一股寡淡清冷之气,不甚相符。
囚徒把自己的脸凑到光束中,投下可怖的阴影:“是因为我杀了我邻居家的儿子。”
这疯子笑出一口黄牙,接着压低声音,显得非常神秘:“猜猜呀,怎么死的?怎么杀的?”
“滚。”
“别这样。我来告诉你,”囚徒单手手握住铁杆,往下滑了一段距离,突然顿住,用气声冲他耳语,声音嘶哑地说出他见不得光的劣迹。
“哈哈哈哈哈……”囚徒松手,拍着磨损的膝盖,痛快地笑起来,前仰后合,满地打滚,最后心满意足地睡死过去。
梅相路周身恶寒,心脏也是跳的难受,仿佛在痛苦地战栗着。
这样龌龊歹毒的事情,听了如何不愤懑。
他强忍着眩晕与干呕的冲动,扶剑站直,面向来时道路,把疯囚徒的影子撵出视线。
剑锋横扫,寒气呼啸,惹得众人一阵惊呼。
梅相路大喊一声:“狱卒!”
他觉得自己的嗓子要吼破了。
第三组的人们彻底醒了,一齐探出脑袋看热闹,除了耳朵别着柳枝的那位在装睡,调戏探监者的那位在真睡。
狱卒发现这位常客久久不出来,加上那句不堪入耳的话,自是担心,一直在十字路中心徘徊,听到这声吼,抄起长矛便往北监区奔去。
狱卒一进,第二组的囚犯们纷纷扔起石头,他顾不得这些,直奔第三组,只见梅相路面色惨白满头冷汗地站在正中,站姿僵硬,看起来魂不守舍。
“你怎么了!”狱卒摇晃着他问到。
梅相路只是摇头,心累到无法言语:“走吧,麻烦扶我出去。”
狱卒帮他把剑放回剑匣,没轻没重地抓着梅相路的小臂,结果被他下意识地猛然甩开。
“呃,公子这是…”狱卒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想自己手上没长刺啊?
梅相路扯了扯嘴角:“罢了,我自己走。”
狱卒一头雾水地出去了,也不知道自己过来这一趟的意义是什么。
窄道上又只有梅相路一个人,正迈步欲走,却听见身后传来某种种滋滋的声响。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杂音,也许像是花丛中蜜蜂振翅的嗡鸣,但一致又均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