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之后,在D区落定的少年坐在房间的边角,看向一栏之隔的那一边,明显神情怔忪的少女。
这一片实验体栖身的驻地,每个所谓的“房间”,其实就是一个个巨大的牢笼。牢笼的一面靠墙,剩下三面排布着坚硬的合金栏杆。栏杆贯通天花板与地面,将偌大的空间分割着无数区域,每一间关着数量不等的人。
白柚二人刚刚被抓进来的时候,栖身的牢笼就在E区的边缘,隔壁就是D区。两人总是一起呆在房间的角落,除了被拉扯出去进行实验的时候,就连睡觉都挨在一起。
尤其是冬天最冷的那几天,即使基地有特殊的恒温机器,寒风依然从金属的缝隙渗透进来。少年和少女拥抱成一颗团团的仓鼠球,试图将温暖努力传递到对方身上,又渴望汲取更多一丝热力。
如今边长明进到了隔壁的笼子,选了靠角落的空位,依然和白柚肩并肩靠在一起。只是他们中间多了几道深色的栏杆,边缘能看到隐约的锈迹。
不可僭越,不可打破。只能将手指穿过缝隙,再用力握紧。
此后的生活并无变化,或许在身体因习惯而麻木之后,意识反而渐渐“活”了过来。
和E区相比,D区的实验次数有所下降,强度却相应的提升。在身侧无人、又没有陷入昏迷或失感的时候,边长明开始试着接收来自周边的消息。
比如这间房子里的“同伴”、出入路过的工作人员、手术台周围那些陌生或熟悉的低语……
他记下一部分,又丢掉一部分。等到与少女重新隔栏相对的时候,两人聊天一样谈起那些琐碎的事宜,再对此评议一番。
白柚始终没有被激活异能的反应,即使在他们进入基地整整一年之后,同一房间和她一起进来的人,已经死的只剩她一个;算上之后被填补进来的新面孔,第二批还剩两个,第三批死了一半。而上个月刚进来的第四批,也有两个在昨天陷入深度昏迷。
依照过去的经验,再有三天无法恢复意识的话,他们会在睡梦中失去呼吸。
少女冷静地看着她的这些同伴,眼中早已失去了名为恐惧的情感,甚至很难说究竟还剩下什么。只是她的瞳孔依然有光,不像那些在笼子里被折磨到绝望的实验体,被不可名状的深渊彻底吞噬,变成一具只会呼吸的尸体。
她依然活着,还能思考,甚至还会露出微笑。
少年与少女就这样一天天活下去,看着一张张惊恐茫然的脸被关进来,最终变成奇奇怪怪的死亡图像。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能得到晋级的机会,可能被送往C区甚至B区,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只要两个人留在原地,不曾向前一步。
这是让研究员们失望的现实:在他们身上的实验毫无寸进。边长明对异能的亲和仿佛昙花一现,或者是某种巧合之下异常;而白柚从未被异能感应,也同样没有被异种污染。
整个E区的实验体们,都要经历完全一致的综合实验,再根据体质进行针对筛选。那些异兽的体|液被注射进她的血管,如同融合进其他人的血里,激起一声声痛苦的哀嚎甚至惨叫,然后变异出一个个挑战人类想象极限的个体。
最初总有那么几个幸运儿,在一两次的异化中保留了不变,却溃败在下一次的实验之中;在长达一年的污染异化之后,依然保持着完整人形的,就只剩下名为白柚的少女。
她看起来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健康状态则终日维持在亚健康以下。苍白的皮肤下能看到汩汩流动的血管,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颜色仿佛日复一日越来越深。
直到某一天,她被惯例注射完某种新药剂,一只手压着止血棉,转身正要开门。下一秒世界天旋地转,意识在瞬间坠入深谷,连疼痛都没来得及赶上。
等她醒来之后,才得知自己昏迷了半个月,期间进了三次急救室。为了吊住她的最后一口气,也为了确定是否放弃她,他们给她注入了足以药死一头大象的苏醒剂。
“还有麻痹的感觉吗?你的麻醉量超标了。”
那时边长明站在栏杆的另一边,看着少女抬头看过来,只觉得自己停跳了十来天的心脏,重新撞击出活人的声音。
一句话不经大脑抛出来,过了几秒,他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没头没尾,对方能听懂就怪了。
少年平复了一下心情,思考该怎么向她交代这半个月的情况。却发现少女望着自己,表情有些不太对劲。
应该说,相当不对劲。
她的面孔依然苍白,白的到没有一丝血色,却不像石质的冰冷或者瓷器的细腻。那张脸透出犹疑的模样,或者是无法掩饰的茫然,近乎于恐惧——
“长明?”她声音干干地说,“我好像……出了一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