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的家丁装好他们的十字弓!一旦尸潮出现在视野里,立刻用箭雨覆盖!”伊莎贝拉大声命令,她不知道威廉有没有在听,忙着回顾绯娜所居的主人卧室,这才想起来卧室的窗户朝向中庭。从大门望过去,只能瞧见庄园暗红的屋顶,爬满常春藤的黄色石墙间,窗户被一一推开,更多的十字弓手与长弓手出现在窗口后面,其中有些分明还没来得及脱下身上的白围裙。
这个贝里老爷,该不会违背诺言,根本没把他家殿下的安危放在心上吧?这些出尔反尔的帝国人,全都不足以信赖!胸中升起的怒火将伊莎贝拉点燃,让她直想翻身上马,突入尸潮冲杀一番。
“来了!他们来了!”土墙后面,有人叫喊。牛角号随即响起,乍听上去像是巨人的哭嚎。鸦群由高空俯冲,箭一般射落,数十只十字弓的扳机同时扣下,箭矢射向高空,然而比起人类的武器,还是鸟儿更能驾驭天空。一波齐射之后,只有稀稀拉拉两只乌鸦坠落,其余箭支均被黄眼睛的死鸦轻松绕开。避开攻击的乌鸦吱哇大叫,收拢翅膀,猛地扎向土墙后,惨叫与木梯倾倒的声音同时响起,高空群鸦如法炮制,眨眼之间,一墙之隔的贝里庄园已被哀嚎和哭骂席卷。
“关门!关紧门!”惊惧交集的老管家大吼。伊莎贝拉持弓回望,他已转身逃向庄园黑红的屋檐下。被他使唤的男仆双手握住大门的铁栏杆,木讷望向伊莎贝拉,双腿发颤,吓得无法动弹。
“愚蠢!关好庄园的所有窗户,防止鸦群袭击!你可以做到的,对吧!”伊莎贝拉转向威廉。他“嗯”了一声,面色少见的凝重。他不会……唉,事到如今哪有工夫猜他心思,没跟他的仆人一样吓尿裤子就算不错了。“回去庄园,照顾好殿下,别的事不用你操心。”如今只能撤退到院墙内,普通尸兵拿它没有办法,但愿诸神眷顾,尸潮里面没有混进尸鬼,蜘蛛骑手,亡灵骑士这些难缠的家伙。
伊莎贝拉张望了几个呼吸,仍然不见图哈与乌勒的踪影。共乘一骑的两个佣兵踢马从她手边跑过,尔后是大个子气喘如牛的挽马。“还等什么?开着门邀请怪物进庄园做客吗?再不进去,大门总有关上的时候!”骑进门的大个子在马背上扭过身子,告诫伊莎贝拉。伊莎贝拉叹息,只得重新上马。“图哈他们还在后面!”她扭头朝向大个子。男人吹起胡子,翻个白眼,跨过马鞍,沉重地跳下马背。“看在钟楼上你帮我过的份儿上。”说着迈开粗腿走向铁门,伊莎贝拉不能确认这个帝国人是否值得信赖,但除了踢马向前,别无办法。
四蹄套有白袜子的骟马跑起来活像崴了脚,本应一闪而过的碎石林荫道因而变得冗长阴森。高大的榕树投下暗沉的影子,几条喘着粗气的野狗与骟马擦肩而过,伊莎贝拉回首匆忙一瞥,昏暗的光线下,辨不清它们是狼是狗。动物的嚎叫穿过密林,惊得骟马乱了步伐。伊莎贝拉不得不空出一只手安抚这没见过世面的老家伙,佣兵们的咒骂让她望向前方,努力分辨阴翳下涌动的黑影。
“见鬼!别管那老东西了!”伊莎贝拉踢马靠近,那匹拉磨的灰鬃老马业已蜷伏在地,两只帝国獒拼命撕扯它的喉咙,热血喷得到处都是,丢弃坐骑的佣兵鼓着眼珠子,朝她跑来,背后灰黑的影子撵着他,在他抬高手臂招呼伊莎贝拉的时候,那影子蜷腰缩肩,猛地跃起。“当心!”伊莎贝拉只能放箭。白羽箭尖叫着越过佣兵的肩膀,令他也一同尖叫起来。他矮身闪避,恰好躲过偷袭的灰狼。那野狼落地,调转脑袋朝向佣兵,从伊莎贝拉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到它缺了右耳的后脑勺。那地方连皮带肉少了一大块,白森森的骨头就那么露在外面。伊莎贝拉补上一箭,断定今夜见到的野物里,不可能有一个真正的活物。
“大门还开着,有几只狼过去了,当心。”伊莎贝拉嘱咐佣兵,留下目光呆滞的惊愕男人,继续向前。最后一个骑马的倒霉蛋没交上好运。伊莎贝拉能看清他瞪大的双眼的时候,他的脑袋和脖子已经分了家。血喷得到处都是,断尸身后,他的坐骑同样开膛破肚,灰白的肠子冒着热气,黄眼乌鸦争抢着啄食。骟马被血腥味熏得抬高前蹄,人立起来,无论伊莎贝拉如何催促,不肯再往前一步。
“该死的。”月光透过林荫道枝叶的缝隙洒落,犹如数道染血的刀片。野兽浑浊的喉音,牙齿撕扯的声音,指甲扒地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还活着,帝国人痛骂诸神,柏莱人特有的嗓音低沉浑厚,说着谁也听不懂的,风暴海另一侧的言语。
他们还活着!伊莎贝拉大受鼓舞,跳下马背,持弓奔赴战场。踏过血腥与泥泞,笔直的林荫道尽头,榕树的怀抱陡然张开。圆弧状的林间空地上,帝国人,图鲁人,柏莱人,所有幸存的活人围在一起,背靠着背,抵御狼犬混杂的兽群。甩动的尾巴后面,尸兵手持盾牌,兽皮斗篷一直拖到小腿后面。更远的地方,一双双枯叶一样的明黄眼睛在黑红的夜里闪动着不详的光芒,骇人的巨响在目不可及的黑暗远方回荡,让伊莎贝拉的腿肚子不由紧绷。
“蠢货,为什么要来?会死的!”发现伊莎贝拉,乌勒急得大骂。伊莎贝拉来不及回应她,只见她背后的榕树忽然倒伏,深入泥土的虬结树根被整个儿拔起,泥块与大树一同被甩出来。伊莎贝拉大吼大叫,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提醒幸存者们担心,还是为自己的惊惧呼号。众人的注视下,长毛巨象山丘样的身躯挤开树丛,两对弯刀样的长牙上,悬挂的圆球状饰物不住摇摆。伊莎贝拉吞口唾沫,不愿辨认那些究竟是什么。巨大的长毛象明黄发亮小眼睛上方,立有一个形状崎岖的黑影,那影子深处,一对晶亮的黄色眼睛紧盯着伊莎贝拉,犹如黑色的画布上,火的手指戳出的两个浑圆孔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