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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112章 禁足(1 / 2)


自由?

听上去如此陌生,又散发出诱人的魔力,就像故事里挥舞神盾,斩杀恶龙的女骑士。

“禁忌之物常有独特的魅力。”拉里萨大学士将母亲的亲笔信赠予伊莎贝拉时如此说道。

我应该怎么办?如果您在就好了。如果您还在我们身边,您一定会帮助安德鲁,会支持我,我的骑士小说,我的……

伊莎贝拉垂下头,心里有些雀跃,口中只有叹息。这是我一生得到过的最宝贵的馈赠。伊莎贝拉摩挲木盒,感觉像在抚摸母亲的手。不是宫廷画师描绘出来的矜持虚假的她,而是那个真正的,会放声大笑,会潜入松林,会祝福她的子女,会倾慕异国女子的母亲。

我就像她一样,很多地方都像。她就在我体内,她的一部分也是我的一部分,我可以去做那些她想做而没有做到的事,那些她希望我去做,祝福我可以实现的事。

伊莎贝拉握着盒子站起来。她不再像昨晚那么孤独,不再是独自行走在刀锋上的人。

我应该去救克莉斯,她帮过我很多次,而且……况且骑士绝不见死不救,骑士永远都会为心上人挺身而出。“心上人”,只是想到这个词儿,伊莎贝拉的心就怦怦乱跳起来。

别紧张,别紧张,你只是想想而已,又不是要去向她求……表,表明心迹。

伊莎贝拉拢了拢两鬓,双手握住木盒在卧房里踱步。

我能怎么办?我只是一个被软禁的人质罢了,既没有绯娜的权势,也没有艾莉西娅的武技,连一心向着我的安妮都不在身边。

伊莎贝拉空出一只手,将手心的薄汗蹭在屁股上。

在洛德赛,大学士算是最友善的帝国人了——当然克莉斯除外。她顾念旧情,对我照顾有加。可我应该如何说服她呢?她愿意为了我,违反禁令,派出她的守卫去地下寻找克莉斯吗?答案不言自明。论口才或头脑,伊莎贝拉绝无把握能够胜过当今大学士,然而再不表明立场的话,一切都会来不及。都是我的错,我心里只想着去世的母亲,将活着的人弃之不顾,月神一定会惩罚我吧,我明明可以得到大学士的帮助,却亲手将一切搞砸。我必须抓住最后的机会,大学士应该会邀请我共进晚餐。

她踩过柔软的短绒地毯来到窗边,拉住窗帘的鹅黄流苏向外眺望,确认时间。日头尚未落下,残缺不全的月牙便已升起。半人高的大玻璃窗正对着东边,瞧不见西方天际,只能望见被啃食过的月亮孤零零悬在高空。它的轮廓淡薄得几乎融入天幕中,透出半是蔚蓝,半是枯黄的诡异色彩。

这样看起来,明天应该不会下雨。

伊莎贝拉拔起黄铜插销,将玻璃窗推开一道缝隙。站在屋瓦上的乌鸦被她惊扰,奋力挥动翅膀,向月而去,仿佛一枚黑色的毒矢。它留下一长串难听的聒噪叫喊,黑鸟翅膀下的学士营地同样不得安宁。奄奄一息的残阳将一街之隔的楼群照的焦黄,顶着红瓦的楼宇活像一长排参差不起的黄板牙。或灰或褐的马车塞满牙缝,她听见年轻男子的呼喝声,但辨不清他讲的是什么。抱了一大捧图纸卷的女学徒挤出大门,她踩空了阶梯,扑倒在地,怀里的纸卷滚落一地。女学徒顾不上自个儿,爬起来要捡她的东西,路过的车轮毫不留情地碾过,将几卷图纸压扁撞飞。她绝望的呼喊很快被更多的马蹄声,脚步声,吆喝声吞没。伊莎贝拉收回视线,不忍再看。

学士们在撤离——或者说,飞一般地逃走。到了明天,此地就会变成一座空城,到那时……

铜环轻叩木门,沉闷的声响打断伊莎贝拉的思路。敲门声礼貌地响了三下便停止。一定是大学士的属下。伊莎贝拉站直身子,拉了拉猎装下摆,但对方根本没有开门进来。

“大学士邀您共进晚餐,小姐。”说话的是个声音温和的女人。发现对方并非男性,伊莎贝拉快步穿过卧室,拉开房门。“请容我整理一下,片刻就好。”她这么对来人说,然后阖上门,当真理了理衣领。只是她身上的猎装本就为骑射设计,不若长裙,本来也没几处可整理的地方。

你要冷静,说明理由,大学士不是蛮横的人,她怀念你的母亲,一定会尽力帮助你。

一定是这样。

她拢了拢披散的长发,摆放好微笑,转身拉开门。来接她的妇人扫了她一眼,微微颔首,转身走在前面带路。伊莎贝拉跟在她后头,走过颀长的木地板走廊。还没到落日的时候,长廊并未点灯。刷得粉白的墙壁上悬挂的人物画像看不清容貌,眼周是一个个漆黑的孔洞。伊莎贝拉一下子想起刺客深渊一样的眼瞳。她不敢再看那些画像,疾走几步跟紧女人,皮靴发出急促的笃笃声,若有似无的回音跟在她身后,仿若幽灵。

“大家都去了哪里?我是说,大学士宅邸的大家。”

女人停住脚步,伊莎贝拉连忙解释。“您瞧这楼里这么安静,我的皮靴都能听到回声。”

“那是因为大学士喜欢安静,她讨厌高声喧哗,尤其在她的居所。”

银发女人说完,甩动肩膀又走起来。她绝称不上苗条,有一副宽大的骨架和一个肥屁股,走起路来却格外利索,藏在学士长袍下的牛皮鞋后跟有力地响个不停。伊莎贝拉得用接近小跑的快走步子才能跟紧她。

“大学士,她还有什么习惯?有什么钟爱的东西吗?啊,我……我好歹也是奥维利亚的使节,来到洛德赛这么久也不曾登门拜访过,又承蒙大学士多次照顾,想要表达感激之情……”

银发女人加快脚步,伊莎贝拉不得不越说越快。她跟随女人小跑下楼,银发女人忽然顿住,伊莎贝拉刹不住脚,险些撞上她后背。伊莎贝拉吃了一惊,握紧楼梯乌黑的木扶手,刚稳住身子,就见那女人转过脸,她眼角的皱纹生硬刻薄,淡蓝近灰的眼睛紧盯住伊莎贝拉。伊莎贝拉强令自己不要挪开视线。对于受奥维利亚礼仪教养的女孩而言,与长者对视是失礼的表现,她本应该盯着地板,更何况眼前这位女士身着学会制式长袍,说不定还是位学士。不过帝国好像没有类似的习俗,在帝国,只有心虚或承受不住挑战的懦夫才回避别人的视线。

“大学士已经很疲惫,她难得的私人晚餐时光,希望您不要破坏。”

“引起您的不快我很抱歉,可我并没有——”

“这样的念头也请收回去!”女人语气愈发强硬,伊莎贝拉只得住嘴。她扣紧扶手,软薄的漆皮被她的指甲抠得微微下陷。“如您所愿,夫人。”她屈膝行礼,银发女人别过头。

“我没结过婚,我叫做玛雅。”玛雅女士说完,大步跨下最后一截楼梯,走进大落地窗下的余晖里。伊莎贝拉跟上去,快步穿过那片光带。太阳神最后的热忱绵软无力,只有光亮仍然强烈。窗格浓黑的影子将玛雅女士的银发和宽肩膀切成一个一个方块。不近人情的方块人,挺适合她的。伊莎贝拉暗想。

落地窗左侧又是一条长廊,铺了长条地毯的大理石走廊看上去阴暗狭小,餐厅大门旁立着两个侍从打扮,垂手等待吩咐的黑衣男子。门边矮几上放了一个肚皮浑圆的青瓷花瓶,瓶子里插着一大束野花。羸弱的小花点缀在灰绿的狭长叶片间,白得像纸。它惨白的颜色在昏暗的走廊里格外扎眼。

是白刺玫。伊莎贝拉一下子认出来,心跳跟着加快。男仆见她二人过来,转身拉开餐厅大门。厚重的胡桃木门应声打开,室内明亮的灯光将玛雅女士的银发照得夺目。尚未进门,伊莎贝拉便注意到餐厅悬挂的水晶吊灯。灯托上放置的并非蜡烛,熊熊的秘法光芒漂浮在灯托上方,无声燃烧。那绝非火焰,但头脑空空的奥维利亚小姐着实找不到词汇形容它们。

“对秘法感兴趣?”大学士倚坐在红丝绒座椅里,破天荒没穿学士服。她穿了身时下流行的女式长袍,蓝紫的面料让她显得更加冷静与睿智,专属大学士的金章佩戴在她左胸,明亮不可逼视。她的领口,肩膀上绣了暗纹,距离太远,伊莎贝拉看不清楚,只觉得刺绣随着秘法灯光时隐时现,让她想起神秘的秘法纹章。纹章的主人伸出手掌,邀请伊莎贝拉落座。“快坐下罢,中午就没吃,很饿了吧。”

伊莎贝拉这才想起来,自己苏醒尚不足一天,竟有幸两次被大学士召唤共同进餐。大学士的私人用餐时间也没有玛雅女士说的那样珍贵嘛,伊莎贝拉腹诽。但她仍报以感激的微笑,欠身致谢。她临时起意,弯腰下去,忽然不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停下。一躬到底似乎过于隆重,但已是覆水难收。她趁自己弯着腰,飞快地吐下舌头,快步走过绒毯,拉开椅子坐下。

大学士不等她坐稳,接着说:“猎装是很方便的装束,很适合你。这类礼仪,很快就能习惯。”

她在刻意夸奖我,是想拉近关系吗?我可以依靠她到什么程度呢?伊莎贝拉低头盯着盘中橘红的汤液,不敢轻易表露态度,只是礼节性地答谢。大学士不打算放过她,命令她抬起头与己对视。“不要总低着头,你有双迷人的眼睛——”大学士勾了勾嘴角,眼中笑意闪烁。她的视线扫过来,伊莎贝拉觉得她没在看自己,她透过自己,凝视着另一个不在场的人。

大学士轻声叹息,她端起琉璃酒杯,抿了一口葡萄酒。“对不起,我又说了让你难堪的话。你也许不信,堂堂大学士,竟然管不住自己的唇舌。”大学士说完,抬起眼望向伊莎贝拉。她灰中带蓝的眼底流淌着柔和而陌生的神采,让她看起来寂寞又哀伤。

她和我一样,想着不该挂念的人和事。伊莎贝拉凝视她的面容,刚刚升起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她试着表达自己的善意,心想奥维利亚的微笑大学士未必明白,于是学习帝国女人的样子,举起酒杯,向主人致意,尔后双手捧着杯子,低头饮了一口。拉里萨大学士果真笑了。

“我说过,每次与你单独会面,我都说过,在我面前,你不必硬装帝国人,奥维利亚大公不让他的子女饮酒——”大学士斜挑嘴角,仰面一饮而尽,“下次要想扮豪迈,你得单手托杯,把它抬高些,反正没几个人有胆伸脖子检查奥维利亚公主的杯子。有闲情这么做的那几个,也不是一杯酒就能讨好的。”

她居然如此谈论她的君主,在我面前,在一个外国人面前。伊莎贝拉的惊讶先于微笑升起。大学士收敛笑意,再次轻叹。黑衣的使者似乎有心为主人掩饰,他手持托盘,悄然而至,奉上第一道热菜。不出所料,是奥维利亚风情的牛肉浓汤,带皮的红番茄在浓稠的牛肉汤汁里微微起伏,秘法灯光在它的表皮上留下一枚诱人的白色光点。番茄块看上去鲜嫩多汁。伊莎贝拉尝了一口,热汤蒸汽里鲜甜的气息涌上来,她想起城堡壁炉昏黄的火光,还有靠在火炉旁,拥着毛毯的弟弟腼腆的笑容。安德鲁身体瘦弱,秋天的夜里,父亲时常吩咐厨房,为他煮一碗加过奶的牛肉浓汤,期望他能长得壮实些。

“想家了?”

伊莎贝拉连忙摇头。她扯出一个微笑,掩饰心虚。嘴角翘起的那一刻,她确信拉里萨大学士识破了自己,轻而易举地。但她没有揭穿她,像绯娜一样捉弄她,反而越发温柔了起来。

“我七岁起便离开故乡,进入双子塔学习。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双亲兄弟,不敢教室友发现,一个人跑到图书馆借口学习,实际只是躲在书本后面流泪罢了。首次出门在外,总是难免的,无需过于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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