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拉转动眼珠,打量营火周围的军人。虽然灰头土脸,聚在这里的五个人起码完整无缺。她融开石壁的时候,木乃伊干尸像一树被风刮落的枯叶,纷纷扬扬地坠落。被咬伤腿脚的倒霉蛋儿跑慢了一步,立时被枯黄的潮水吞没,不知道能有几根骨头剩下来。这些家伙害怕了,要说打仗,人绝赶不上秘法打造的战争机器。机器坏了,修好就行,然而修补人类的药剂,诺拉还没有听闻过。切,一堆血肉堆砌的废物。诺拉收回目光。“我要两个加强尉,严禁攀谈打听。依我看,抽两支乌鸦尉队最合适。”
“哦。你设想得挺周全。”当兵的又在笑,诺拉不明白有什么这么好笑。公主接着说:“等我回到蓝宫,设法满足阁下。”她一步步逼近,拿银色的剑首抵住下巴,做出一副小女孩般的无邪模样。“把她给我扔进洞子里去。等我们的学士活着回到洛德赛,我自会想办法完成她的心愿。”她冷笑着说。
三个当兵的倏地围拢过来。诺拉发动她的甲虫守卫。乌金色的甲壳虫翼膜震动,嗡嗡地从她袖子里飞出来。甲虫守卫毫不犹豫,径直朝最近的士兵冲了过去。当兵的举剑就劈,居然真的在夜里斩中一只甲虫。甲虫守卫叮地下坠,但它既不懂得退缩,也不会畏惧眼前数倍于己的敌人。金甲虫调整方向,一头扎向士兵大腿,眨眼便咬破裤管钻了进去,啃进肉里。士兵脸色骤变,他无法忍受疼痛,丢下武器,抱住腿痛苦地蹲了下去。其余两人仿佛没有见到他受伤,依然来捉诺拉。
哼,愚昧至极。诺拉嗤笑。她正要将剩余的甲虫一股脑儿全都放出来,余光忽然瞥见一道赤芒。那光来得太快,像是一道赤红的闪电,划破浓黑的夜幕。诺拉反应过来的时候,刀刃寒凉的锐利触感已经抵上了脖子。
“你缩在破袖子里的手指头胆敢动一下,我就立刻废了你,就从这脖子开始。”
上一次注意到金发女人,她明明还在对面。这家伙什么时候摸到后头去的?哼,算是小瞧她了,不过要收拾她,还有的是办法。诺拉照她吩咐,缓缓举起手。紧扣的拇指一旦松开,那个玻璃小瓶立刻就要掉到地面上,应声而碎。诺拉不介意让帝国的公主尝尝特制的迷幻剂。这一小瓶,足以放倒三头野牛,对付狮子的效果还真没试过,令人好奇。
“噗,有人过来都不晓得,净知道搞内讧。”柏莱女人的腔调酸溜溜的。这人要不是猪脑子,就是个机灵鬼。诺拉冷漠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有她好受的,她的念头刚升起来,看守柏莱人的士兵立马站起来给了那女人一脚,正踢在她脸上。柏莱人身形壮硕高大,结结实实挨了这一脚,也不免向后歪倒。被圈在上风处,远离火堆的柏莱劳工们嚷嚷起来,旁人不行,诺拉可是大陆首屈一指的柏莱语专家,在这么近的距离听到柏莱人爆粗口,她差点笑出声来。
大部分人都在骂,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在表达同一个意思,他们不能忍受帝国人侮辱他们的鲁鲁尔——柏莱人的大祭司。
结果猪脑子还是个人物,有好戏看了。诺拉打算袖手旁观。嚷嚷得最大声的柏莱男人挪动屁股,缓缓站起,当兵的拿剑指着他。他满脸怒容,银白的胡须狮鬃一样飞扬开来。狮须柏莱人抬起脸,狠狠瞪着站得直挺挺的持剑大兵。他大片的眼白在深夜里分外惹眼。
大兵与他对视,手里的剑始终没能刺出去。柏莱人完全站了起来,在帝国男人里,士兵已经算是高壮,然而他棕红的发顶却只能蹭到柏莱人的胸肌。真是座肌肉堆成的小山,诺拉遥望柏莱人魁伟的身形感叹。柏莱人力大无穷,事实上,这一支困在大陆上的柏莱人已经衰落了。在灾变纪遗留的古代泥板上,诺拉读到过他们独力制服铁湾鳄,双掌压碎棕熊头颅的记载。与其说这些家伙是人,倒不如说是天生的打斗机器。而我们伟大帝国的精明管理者却只会让他们搬石头,叫他们住在垃圾堆里,像猪一样生活。
“现在不是收拾这些家伙的时候。”帝国的统治者之一,骄傲的绯娜殿下插话。“收起你的剑,向他们的神官道歉。”
大兵猛回头望向他的长官,满脸的难以置信。但他还是垂下钢剑,偏过头嘟哝了一句,距离这么远,就那点音量,诺拉可听不清。不过从柏莱人的表现看来,公主殿下的办法很奏效。几个呼吸前还蓄势待发的柏莱人愣住了,怒容僵在他上半张脸上,嘴却因惊愕而大张着。
绯娜殿下命令当兵的转向来人方向。这一会儿的工夫,那人已经走得很近。她诡异的轮廓打乱山谷间徘徊的雾气,黛青色的影子一尺接着一尺,越来越淡。诺拉首先注意到她背上的那个人。那家伙意识全无,棕衣样的长发倒垂下来,有气无力地耷拉着,昏迷程度可够深的。那女人的手臂像是两条灌了棉花的布袋子,左摇右晃,全凭重力摆布。背着她的克莉斯脸色很难看。记忆中只有她在捉候鸟上脚环的比赛中输给自己的那次,她的脸才这么白,煞白——当然,那一回多半是愿赌服输生吞五根活蚯蚓的功劳,真不知道这家伙又吃坏了什么。
“她受了伤,晕过去了。”克莉斯当诺拉是空气,光顾着向公主殿下汇报。诺拉撇撇嘴。老头子还特别交代我说,跟上面的蠢货说事情的时候看着地上的石块是失礼的行为,结果完全不是他说的那样嘛!看看,我们热衷大呼小叫、发号施令的公主殿下完全没有要发作的意思。算了,人类的礼仪真是麻烦,繁琐又低效的鸡肋。诺拉耸肩,脖子上钢刀的压力跟着撤离。她听见长刀入鞘的声音,金色头发的没头脑撇下诺拉学士这个的大敌,迎向她的朋友克莉斯。
“见鬼,你死哪儿去了,害我白白担心了你一整天!你知不知道我们遇上……算了算了,一会儿跟你细说。这妞儿呢?”没头脑撩起那女人的长发,查看她的脸。“她又是怎么弄的?”她松开头发,一把握住她的额头,推起她的脑袋。诺拉借着火光辨认了几次,终于想起这张脸。是那个射击铁湾鳄的奥维利亚傻丫头,还嫌鳄鱼血太臭,解剖的时候捂着嘴,飞也似的逃回旗舰去了,险些踩空踏板掉进沼泽。她还有个不知天高地厚,想进双子塔的弟弟。诺拉笑起来,没头脑瞟了她一眼,诺拉不明白有什么好看。
“她失去意识……我是说,她或许中毒了。某种神经毒素,我之前从未见过。”克莉斯将目光投向诺拉。这一下,几乎所有的帝国人都看了过来。
诺拉·秘法,整个双子塔,不,应该说整个大陆上最厉害的毒物专家叉起了腰。诺拉当然绝不可能是笨蛋,她不是看不懂所谓的政治家们脑子里的小账本,她只是懒得迎合庸人而已。如今,拉里萨大学士的别院正向她招手,红头发的公主再也没借口,放着友邦人质不救治,彻夜赶回洛德赛开什么卵会。
诺拉信心十足,心情也轻松起来。她向克莉斯走去,她的脑子开始飞快地计算,需要多少学士带领的挖掘队才能充分发掘红死谷地下的遗迹。还有那些新种群,时间的漩涡,具有智慧的类人生物。诺拉眨眨眼,长满白毛的弯月忽然之间大放光明,将幽暗的谷地照得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