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留意,保管不会出事。”
“也许会惊动什么东西,像上次在黑岩堡那样。”
“先布置好退路,这次我们掌握主动。”
“有东西在下面,我是说,地底,这个无人问津的黑暗世界。不是卫兵,也不是劳工。你烧毁蛛网的时候我看见了,有人在岩壁上,举着火把。”
“什……你为什么不早说!你在骗我对不对?!”
“我才刚醒。你没问。你知道我诚实,大多数时候,我诚实。”
“你病了!”诺拉踮起脚,双手捧住克莉斯的脑袋。“都是幻觉!幽闭,地下,都容易让人产生幻觉。如果不是肩膀上的烧伤,我都要怀疑是不是掉进河里,昏迷的时候做了一场大梦。”
“你知道我说的,可信度很高,所以才拼命反驳。”
“该死。见鬼!”诺拉把卵石样的穿山弹塞回口袋里,咬牙痛骂,“得抓紧时间。我去装钻头,你把经文印下来,动作要快。”她迈开腿,脚掌尚未落地,便扑倒在地。克莉斯举剑过顶,剑柄正对趴着的诺拉。她的亚麻短发向两侧垂落,露出白皙的后颈。学士大人脑后一定起了一个大包,醒过来也不会好受,但能让她安静好一阵子。克莉斯盯着诺拉的后脑勺,居高临下,面如寒霜。
“你不会喜欢墙后面的东西。相信我,我要保护你的生命。你应该庆幸一辈子不用与之相遇。”
克莉斯把诺拉扛在肩膀上,背着她的大背包,沿着暗河,溯流而上。对于克莉斯来说,这点重量不算什么,暗河河谷只是个缓坡,手里的秘法灯管光线充足,但只走出不到两里地,她便浑身难受。她出了好多汗,连袜子都濡湿了,周身全是热气,心里却冷得吓人。暗河在地下的绝壁间辟出一条狭窄的幽径,每一个声音都被两岸的石壁放大,不断回响。陡峭的石壁延伸到黑暗深处,仿佛没有尽头,碎石崩落的碎裂声让她精神紧绷,忍不住回首逐一查看。
她当然担心那头母蛛,即便是那群半大蜘蛛围拢过来,也够她受的。她甚至后悔不该下手太重,如果自己遭遇不测,昏过去的诺拉可没办法逃命。别傻了,你知道你别无选择,诺拉即将发现的东西绝非区区两个人能够承受的。
一想到梦境中骑着黄腹蜘蛛,浑身瘢痕的红皮怪人,克莉斯就一阵恶寒。那东西能被称作人吗?克莉斯跃过一道短促的水沟,问自己。它不仅能使用武器,还有一头座驾,按照秘法的眼光,无疑算是“人”。一想到这个词,克莉斯的胃又是一阵翻腾。接连不断的怪事成了纠缠她的噩梦,红皮怪人和长爪尸鬼,它们……都有双枯黄的眼睛。它们的双眼在黑暗中化作两条毒蛇,缠绕在克莉斯心头,逃离的冲动越来越盛。
克莉斯走得很快,她找到暗河的岔道,随意选了一条。她甚至没看诺拉的指南针,管它什么路,只要远离那道该死的瀑布就好。她不清楚自己走了多久,袜子干了又湿,暗河变得狭窄,两侧山壁彼此靠拢,在视线尽头融为一体。河道拐入了死胡同,激流还在不断流淌。它们来自山体底下,岩壁下面一定有一个空腔,河水从暗道里涌出来,与蜜泉的底下溶洞有几分类似,或许里面还藏了几头……克莉斯掐断念头。
她让诺拉躺在山壁旁,她方便照顾的位置,接着拔出苍穹。隧道里有动静,有人在凿击岩壁。地底下,什么声音都显得惊人,铁镐一下接一下捶进岩石,响声巨大,仿佛握镐的是位力大无穷的巨人,一镐便能凿穿山体。克莉斯循声而来,无论什么人,都比似人非人的东西强上百倍。
铁镐凿石的声音已经很近,山壁内似乎透出朦胧的橘黄光团,但令人不安的响动却来自头顶。铁镐的巨响掩盖了绳索的窸窣声,克莉斯惊觉有人在附近时,他已从上方洞窟中滑了下来。那真是一个巨大的人,背上的石锤比克莉斯的腰还宽。他双手拽住粗麻绳,猛地蹬离岩壁,落到地面的动静犹如铁砧坠地。
如果他是铁砧,必然也是愤怒的铁砧怪。铁砧怪见到克莉斯,立刻瞪圆双眼,怒喝一声,举锤便砸。克莉斯不敢硬接,跳向山崖一侧。石锤击中砂岩河岸,地面颤动。响声震耳欲聋。河岸被砸出一个脸盆大的凹陷,裂纹蛛网般展开,边缘的曲折裂缝不断延伸,直到克莉斯跟前。
拿石锤的是个柏莱劳工,克莉斯不想杀他,也不能任他乱砸一通。趁他出击后的间隙,克莉斯刺出苍穹。巨剑猛地窜出,袭向柏莱人膝弯。柏莱人身高力大,动作始终快不起来,比常人还慢上几许。克莉斯出手,快如闪电,柏莱人勉强躲开,麻布长裤被割破一条口子,血涌了出来。“别为难我,我也不为难你。”克莉斯上前一步,踩住石锤。柏莱人不回话,只是用他深凹的眼眶对准他,秘法的蓝灯在他深黑的眼底留下两个小亮点。
“听得懂大陆语吗?”克莉斯放慢语速。同一时间,绳索再响,背后火光大起。克莉斯飞快地瞥了一眼,又有人从绳索上滑了下来。火把在岩壁中段的洞穴口飘摇,光从脚步声分辨不出有多少人。非常不妙。克莉斯面色如铁,并未回头,剑柄往后狠狠一捅,正中柏莱人扬起的手腕。打算偷袭的柏莱人未能得逞,吃痛蹲下,克莉斯旋身出剑,转到柏莱人身后,苍穹搁上他厚实的肩膀。
“放开她,否则我割断他的喉咙。”
“割断他的喉咙,你们俩谁也跑不了。”
鲁鲁尔站在诺拉身旁,狼牙棒的尖刺抵住她的额头。诺拉的脑门儿在黝黑的狼牙棒底下显得更加苍白,皮肤被钉刺顶出几个凹陷,过不了多久,就会有血珠滚出来。鲁鲁尔冷哼,胸前的烟袋与岩壁上的绳索摇晃不休。
“我带了三十个人下来,就算你俩都活蹦乱跳,也没有机会。投降吧,不要让你朋友大好的脑袋糊了墙。”
克莉斯紧了紧剑柄,手心的薄汗濡湿皮革。岩壁上,又一个柏莱人攀住了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