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定是你?换个没有伤势的人把握更大呀。”
“相信我,不见得。”克莉斯说着,跨出一条腿搭在船舷上。梵妮噔噔几步走过来,握住她的膝盖。“紫眼睛的姑娘说得对,再说了,让伤员当诱饵,传了出去,我还怎么在道上混下去?这种工作,交给我们好了。打仗是你们的职业,说到诱捕,我们可是行家。”
梵妮拉紧腰上的绳子,另一手拎着一块生肉,这一小会儿功夫,不知她从哪里搞来的。乔把绳索的另一端绑在桅杆上,冲克莉斯微笑。
克莉斯还不想放弃职责,板着脸说:“长官应当身先士卒。”
梵妮耸耸肩,“我们又不是你的部下。”乔在后面一个劲儿地点头。
手掌又被伊莎贝拉捏住了,她看人的眼神有时候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克莉斯自认不是容易心软的人,但她还是把脚收回来。对方可是奥维利亚来使,总是拒绝她不妥当。伊莎贝拉见状展开笑颜,梵妮夸张地长吁一口气,手按在饱满的胸脯上,翻个白眼。“你们这些大兵呀,脑子里装的都是石子。别人要救你的命,还得劝着你来,天呐。”
她翻身回到绳梯上,身手矫健,嘴里嘟哝个不停。乔走到侧舷边,目不转睛盯着水面,青蓝色的眼睛专注又谨慎,再看不到半分羞涩。克莉斯拔出苍穹,巨剑派不上用场,但可以让她精神更加集中。“退到安全的地方去,跟诺拉站一起。”克莉斯吩咐伊莎贝拉。对方也不反驳,依言后退了几步,站在弓箭手阵线上。她脸上的神情很认真,一副这就是底限的样子。克莉斯叹一口气,什么时候她才能学会谨慎和退让啊,真为她的前途担忧。
侧舷之上,诱捕有条不紊地进行。梵妮挂在绳梯上,单手把肉块抛到水中,抖动绳索,模拟动物落水挣扎的样子,不停呼唤强尼的名字。三十一张弓再次张开,弓箭手引开强弓,双臂一动不动,犹如铁铸,火焰正在箭头熊熊燃烧,火油和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将所有人的神经熏得灼热。风微弱得像是垂死一般,河面上漂浮的油污仿佛凝固的巨大血渍,透出不详的气息。弓箭手们引弓对准水面,没人说话,没人敢挪动一步,只有挂满火油的肉块,兀自搅动着水面。
鳄鱼迟迟没有动静,船上的弓手使的都是一等一的强弓,人的手臂再强,也有极限。疲惫开始蔓延,有人松开弓弦,垂下箭头,就连梵妮呼唤鳄鱼的声音也停下来。肉块引发的水声越来越懒,毫无疑问,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停止下来。梵妮向上爬了一步,打算靠在绳梯上休息一会儿。
“水面动了!”船上有人大喊。梵妮猛地惊醒,她拽紧腰间绳索,双脚蹬住战船铁甲,高高跃起,远离绳梯。鳄鱼故技重施,它拍打河水跃出水面,对准绳梯张嘴就咬。一枚火箭抢在克莉斯下令之前,咻一声刺破空气,射在鳄鱼白花花的颈项下面。这回克莉斯看得很清楚,那里留有三道恐怖的抓痕,鳄鱼可谓皮开肉绽,伤口被河水泡得发白,里面多半烂了。那枚羽箭不偏不倚,一头扎进它的伤口里,只留下一截白羽,记号似的露在外面。
“放箭!”克莉斯一声令下,火箭雨点般落下,青色的火苗嘭地腾起,水面熊熊燃烧,战船乌黑的铁甲映出红光。火舌如有生命,沿着鳄鱼垂在水里的尾巴,眨眼间便蹿遍它全身。巨型鳄鱼霎时变成一个巨大的火把,它痛苦嘶吼,咚地一声落回水里,在那里裹上了更多火油。
浑身浴火的强尼困在火海中,如车轮般翻滚,巨尾不断抽击,响声震耳欲聋。铁甲船被它拍中,船身一震,左摇右晃。“垂死挣扎,困兽犹斗。看来是活不了了,真是可惜,本来还想抓个活的。”诺拉双手叉腰,满脸憾色,水面惊天动地的响动对她的冷静没有任何影响。其他人则完全不同,克莉斯依旧全神戒备,乔拽住绳索,两手不停。梵妮亮金的头顶很快出现在船舷边,她探出脑袋,神色轻松,空出右手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突然间,有如撞角侧面击中船体,铁甲船一声哀鸣,向一侧倾倒。甲板上的所有人都是一个趔趄。梵妮惊呼,顿时跌落。火光照亮铁船装甲,滚滚热浪扑面而来,身受重创的鳄鱼再次冲出水面,直冲侧舷而来,它一跃之高,竟然可以冲上甲板!
“搬走火油,停止射击,停止射击!”米娜在大喊,与此同时,克莉斯□□一般弹射了出去。她一脚踏上围栏,腾空而起,犹如起飞的大鸟,跃出甲板。她的身体在空中伸展,腰背肌肉弓弦般根根绷紧。苍穹高高举起,借由一冲之势,向下劈落。剑如山崩,神秘的纹章在剑身上一闪而过,巨剑插入鳄鱼柔软的肚腹,如同切入黄油,一拉到底。
热血溃堤似的喷涌而出,洒落甲板。巨鳄一声哀嚎,跃起之势戛然而止。它巨大的头颅砸下来,压倒侧舷护栏,尔后无力滑落,坠入河水中。伊莎贝拉浑身一震,如梦初醒。她不顾满地血腥,一口气奔到船舷边。仿佛一整舱的染料打翻在水里,河水红得触目惊心,火焰还在燃烧。离开蜜泉的这段日子以来,她再也没闻过如此浓重的血腥味。胃里翻江倒海,快要吐出来。她忍住不适,努力忽略漂浮在水面上的鳄鱼肠子和内脏,寻找克莉斯的身影。她大喊她的名字,也不管在水下能不能听到。
“我的天,你能不能喊得高兴点儿,不这么肝肠寸断的?”梵妮从外面爬上来,跨坐在栏杆上,两指粗的绳子还连在她腰上。“她往旁边游过去了,我看到她剑上的光。从这下面钻出来,不被烤熟才怪。”她两手撑住木栏杆,跳到甲板上,皮靴溅起几滴血花。
“不要不好意思嘛,谁没个在意的人呢?要是乔掉下去了,我恨不得跳下去找他哩。不要紧吧你,我看你这身打扮,也不像个武士,脸这么红,该不会受伤了?你背上的伤要不要紧?赶紧治治,接下来就是万众瞩目的分赃——呸呸,庆功会了!”
梵妮哈哈笑,伊莎贝拉这才想起来后背在战斗中受伤,这会儿还露在外面哩!刚才太着急,只想着回去取弓,完全忘了这点伤。一想到这么多人看到自己的后背,伊莎贝拉的脸就如火烧。往好处想,起码克莉斯没听到梵妮方才那通奇怪的发言。伊莎贝拉稍稍宽心,转过身,一眼远远望见站在对面甲板上的克莉斯。她也正看着自己,锐利的眼神好像要把自己刺透。伊莎贝拉忽然好想跳下船,也好过在众目睽睽之下□□脊背走过几十米长的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