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慧泉那边事情了了,人间已过了许久。
他决定回去和管理局的人摊牌,由仪备了一壶清酒,命人洗了一碟新鲜的杨梅、枇杷,撑着伞上了山。
过去的时候慧泉正坐在院子里的老榆树下下棋,见由仪来了便对她一笑,神情洒脱:“快来,坐吧。”
由仪将手中的篮子放下,各样的东西一一取出,头也不抬地对他道:“别愣着了,懒死了你。快把炉子支上,这酒凉的不好。”
慧泉懒洋洋地从一旁将小泥炉拎出来,一面点上火,一面对由仪翻了个白眼,懒懒散散的样子让人有一种对他动手的冲动。他状似认真地控诉道:“你也不对你刚刚作完人生中最后一场任务的朋友好一点。”
由仪信手拣了个好颜色的枇杷剥皮,对他轻嗤一声,“你确定以后不干这一行了?”
“那——”慧泉拖长了调子:“倒是不一定,或许就跟你这样呢?”他拣了个杨梅啃着,看起来一身轻松。
由仪掐着时间估摸着酒水的温度,一面抬手为他们添酒,一面随口道:“你心里有把握吗?”
“当然……没有!”慧泉笑嘻嘻道:“不过这一回,是他们让也走,不让,我也走!”
他端着酒水抿了两口,扫了一眼由仪的面相,问道:“你身边那只小狐狸呢?如今看来,我的卦象可不准啊。”
“你是故意的。”由仪眯了眯眼睛看他,道:“我不想再有下一回了。”
“那不也挺好的吗?根骨、相貌、心性,哪一样不好?你这孑然一身多少年,也该有个伴。”慧泉讨好地给由仪斟满了酒,嘟囔道:“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好吗?”
“我不需要。”由仪闲闲倚着凭几,神情懒散,唯有一双眼眸冷的彻骨:“我就这样,一个人挺好的。”
“无人为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我从前觉着这不过是现代人吃饱了撑着的无病呻吟,如今日子长久了,到觉着有几分刻骨铭心。”慧泉拧着眉看她一眼,为她添了酒,忽然若无其事地道:“你……我在上头见到了一个人,感觉很熟悉。”
“你熟悉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一个算什么?”由仪随意拈起一颗杨梅在眼前细看,漫不经心。
慧泉试探着小心翼翼道:“不是我认识的人,是……你那一箱子画里的那个人。”
语毕,慧泉仔细观察着由仪,见她一手下意识地捏紧酒杯,神色愣怔,顷刻间又反应过来,恢复如常。
慧泉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反而问道:“你是怎么想到搞掉警幻了呢?”
“她太烦人了。”由仪面无表情:“给我找了两辈子麻烦,不搞她一回我心里不爽。”
“所以这是搞起连带了?”慧泉挑眉轻笑,起身自屋里取了两碟瓜子蜜饯来,对着由仪道:“那这世界的警幻可是太可怜了。”
由仪白他一眼:“分功德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呢?”
慧泉讪讪一笑,饮了口酒,仿佛随意地道:“最近局里有些人动作不小啊。”
“他们什么时候动作小过。”由仪仍是冷冷淡淡、万事不经心的模样。
“也是。”慧泉压下一声叹息,转而提起旁的事情来。
他道:“你家那崽子有一岁多了吧?”
“有了,这眼看着,就要带他进京了。”由仪道:“有时候想想,现在的日子没劲透了。可换个时候再想想,还是挺有意思的,没乐趣就给自己找乐趣,虽然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热爱打脸,趣味低级的女人了。”
慧泉笑了:“你家的老太太打算怎么处理?”
由仪将酒杯放下,理了理以银线绣昙花的袖口,随口道:“就这样吧,她于我虽没什么养育之恩与感情,与薛宝钗却是真的生养一场。薛宝钗要薛王氏做个富贵老封君,我自然如她所愿。况且有陈氏在,我也并不闹心。无非好吃好喝好东西供养着,她真要作妖,我也有法子治她。”
“也好,这样的老太太你收拾过不少,自然没有招架不住的。”慧泉笑了,又摸了一个长条形的檀木匣子递给由仪,道:“打开看看,给你家那个小崽子的。”
由仪随意看了看,见里头是一条淡蓝的穗子,便笑了:“你这呼啦吧的送个穗子,我还得给他配一块玉佩。”
慧泉摇了摇头,哀叹道:“你,是那么的富有;我,是那么的贫穷。我能送这一条穗子就是从我嘴里抠出来的了,你就别挑拣了。”
由仪轻轻一笑,随手收下,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去了。有什么事情再联系。”
慧泉应了,起身送她。
那一抹水蓝的身影最后消失在重重花木树影中,慧泉负手看着她离去,茕茕孑立,踽踽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