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语寥寥,林毓听得忿然,话音不自觉带了讽意,“听沈兄所言,为寻这云隐宗门人,卫若渊苦心孤诣,历遍了磨难,沈兄既是奉他指引而来,何不从一而终,堂堂正正地接下云隐宗宗主之位?”
沈云轩边摇头边道:“卫先生视我如亲子,那些巴结讨好的媚俗伎俩,我若是做了,反倒令他不喜,更何况云隐宗诸般武技,沈某多年钻研,早已烂熟于心,不用借这门楣,也能尽数将所学交付,卫先生待我希冀甚高,沈某不才,断不敢作茧自缚,枉费卫先生栽培的苦心。”
提及卫若渊此人,沈云轩颇有几分傲然,林毓暗觉不齿,沉吟片刻,抚定了心绪才道:“沈兄不拘俗见,取舍自如,如此说来,倒是楚某境界有缺,沈兄的诸般作为,实恕不能深解。”
沈云青听得林毓有恭维之意,立时双目圆瞠,骤然沉肩撞出,将林毓迫得趔趄,迎身直冲一拳,带出极为狠厉的一道拳风,即刻逼近沈云轩面门。
沈云轩犹自从容,飘然向身侧旋开半寸,沈云青一拳未中,冲势不减,迎向侧首再出一拳,眼看距鼻尖只差一厘,待到触手所及,击中的却是一段韧发,拳眼过处,发丝轻飘飘地甩荡而起,颇有几分飒然,更激得沈云青心头火起。
眼见沈云轩腾闪而过,林毓霎时想起了金鸢盟中飞羽卫的身法,这时他才恍觉,云隐宗一众人点足借力的姿态,同与自己相敌的飞羽卫首领如出一辙,无疑证实了卫若渊与云隐宗的渊源。
正沉吟间,沈云青忽然痛嘶一声,林毓扫眼看去,只见他一手掐住眉尾,反复来回地揉搓,知他被火苗撩了眉毛,窘迫到了极点,怔然间,只是定定地看去,全然想不起要如何安抚。
这厢止了痛意,沈云青仍捏着眉端,怨毒地瞪视沈云轩,两人对上目光,沈云轩笑意愈显,林毓看出挑衅的意味,忙不迭前迎数步,挡在沈云青身前。
沈云青不甘尤胜,将将迈出半步,林毓当即跨足而立,不偏不倚地阻住前路,背影虽不甚宽,却莫名地有种庞然之感,将他心内的躁动震慑得无迹可寻,脚下良久未能挪动。
沈云轩轻嗤一声,“楚公子拉拢人心的本事,果然不可小视,沈某这一众师弟中,除却小沐,偏属老六性子倔强,仅一日光景,楚兄就能教他言听计从,当真令沈某艳羡。”
“沈兄谬赞,”林毓面色淡然,“楚某见闻再多,实然比不上无中生有,信口杜撰,较之于沈兄颠因倒果的本事,确乃雕虫小技,不足一观。”
沈云轩面色乍冷,语调却依旧平静:“楚兄想从沈某这里套话,直说便是,不必费心激将,舍近求远,沈某既然有求于人,但若楚兄想问,自会如实照答,绝无隐瞒。”
两人左右以“某”、“兄”互称,疏离而谦恭,世间初识的生人大多如此,可在沈云青听来,句句拐弯抹角,酸文假醋,听得云里雾里不说,每句话中的咬字起伏顿挫,更引得头皮起麻,难耐万分。
他正想插说一句,林毓却蓦地回身,面朝他道:“他与你做了多年兄弟,总该是你想问的多些,我稍后再问也是无妨的。”
念及此前戏弄的种种,沈云青清楚套问不出什么,并不因为林毓的照顾顿生感怀,只低声道:“我与他没什么好说的,三哥的性命要紧,莫与他耽搁了便是。”
“听云珂所言,沈兄来此山中之时,尚且不到六岁,卫若渊谋事积虑,缘何会对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儿付诸希冀?”
沈云轩轻笑一声,说道:“楚兄的问法,倒是与我料想的不同,若是旁人,定会以为这山中有什么密道,能供我与卫先生往来通信,却没想到,楚兄眼界超绝,竟能另辟蹊径,沈某实在好奇,楚兄因何会这般问?”
林毓一听反问的话,断定沈云轩又想避重就轻,面上说得堂皇,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从自己口中套知所求,思及此,顿时面色一沉,冷冷地道:“沈兄既然不便坦陈,楚某也无意强人所难,套话一事,不妨就此打住,安静等够了时辰,楚某再随沈兄动身便是。”
闻言,沈云轩皱眉苦笑了一阵,接口道:“顺势一问罢了,楚兄的戒心未免太重了,当年沈某被卫先生看中的缘由,无非因着沈某年幼早慧,于文、武两道,皆有过目不忘之资,奉康二年的上元灯节,沈某与家人走散,中了拍花子的迷药,若非有卫先生搭救,如今早已不知沦落到何处,论及忠心之诚,这世间无人可与沈某比拟,卫先生信任于我,大略就是如此,楚兄可还有疑?”
话音未落,霎时一声暴响,三人均自一窒,沈云轩甫一回神,连火光也旁顾不得,腾身而起的瞬间,甬道内一片黢黑,再不能视物,过不多时,传来金铁摩挲的声响,林毓再无杂念,循声而动,竭力朝甬道尽头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