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骨?”仇疑青对杀人很有研究,人骨也算熟悉,案件破解方面有自己的知识架构和体系,但过于细碎的小骨头,就认得不是那么清楚了。
“人的掌骨,大约是长在这里的……”
说?起?专业知识,叶白汀一向是很严谨的,他拉过仇疑青的手,指尖滑过对方掌心,落在指根下,靠近手掌外侧的部分,轻轻捏了捏:“相对指骨,手掌上的骨头没?那么好?认,形状不一样,个头也很小,这里这块骨头,往外侧长的地方会有个小小凸起?,像是带了钩,便唤做钩骨。”
仇疑青喉头几不可察的动了一下。
小仵作低头看着他的手,神情十?分认真,指尖沁在月光之下,更显白皙莹润,落在掌心时?有些凉,很快和他的体温融在一起?,小仵作人生的娇气,手指也养的娇气,光滑柔软,像上好?的丝缎,同他常年?握刀,长有粗茧的手很不一样,还很小,只要他五指并拢,就能轻而易举握在掌心……
他还捏了他。
不止一次。
仇疑青深邃目光隐在暗暗夜色里,声音不受控制的带了些暗哑:“还有呢?掌骨,只有钩骨?”
“那肯定不是,”叶白汀捏着仇疑青的手,现场教学,往左往下,一点一点,慢慢捏,“比如这里,和钩骨挨着的地方,这个小骨头圆圆的,有点像豌豆,便叫豌豆骨,挨着豌豆骨的这个,形状有些像三角,是三角骨……”
叶白汀几乎捏遍了仇疑青整个手掌,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这个‘教学过程’,二人势必要靠的很近,发尾交缠,呼吸可闻。
皎皎月华流转,伴着街上暖灯,有烟火在头顶炸开,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很应上元佳节的景,这一刻的两个人,和街上不由自主靠近的有情人没?什么区别,气氛甚至更加缱绻缠绵。
“你们俩在偷偷干什么!”
街上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叶白汀仇疑青和回头,是申姜。
申姜立刻感受到了来自上司的死?亡视线,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个时?候跳出来说?话不合适,可是指挥使?大人,您好?歹注意一下四周环境啊!
这里已经?脱离主街,来往的人并不多,你们俩在别人家大门口卿卿我我,就不怕被看到么!您但凡选个好?地方呢,拥挤的地方可以,能光明正大占便宜,无人暗巷也方便,只要少爷不拒绝,你爱干嘛干嘛,偏要在这里……是,咱们锦衣卫不怕高调,干什么都理直气壮,可偷,偷情这种事,是不是还是避着人点?您不要脸,少爷回头想起?来不臊啊?要是几天不理你,你委屈了不敢和少爷闹,属下们可耐不住你的报复性折腾!
为了少爷和一众同僚,申百户坚强的站了出来,没?有装瞎。
他还努力左右转眼珠子,尽量暗示提醒上司,真的,他没?坏心,就是个提醒意思!
叶白汀全?然不知道申姜脑补了什么,也没?觉得自己刚刚行为有哪里不对,只是惊讶这个时?间——
“今日上元节,你不用陪嫂夫人?”
“就是陪她出来的啊!”申姜心说?不愧是我的好?少爷,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台阶递到门口了,他当然顺坡下驴,“给她买了两盏花灯,还没?看别的呢,她就嫌我眼光不好?,把我藏的所有私房钱搜了出来,自己走了……”
叶白汀眉平眼直:“你该不会是做了什么事,惹人生气了吧?”
申姜直摇头:“那没?有,她就是遇到相熟的朋友,和人约着去看衣裳首饰了,嫌我碍事,说?店里没?地方存放老爷们,让我自己溜达会儿,回头过去接她。”
谁知道他脚这么寸,随便选的什么路,竟然溜达到了这里,偶遇了指挥使?和少爷!
少爷手里拎着小兔子花灯,发间簪着荧光小兔子,还挺好?看的,一看就是指挥使?买的,两个人正在过上元节啊!咦?不对,少爷手里好?像还拿着个东西??像是……小骨头?少爷怎么被他逮住叫破,一点都不臊的?不臊,也不骂两句?
不不不,这不正常,这绝对不是在亲热,是另有隐情!
申姜感觉自己终于发现了真相,是他误会指挥使?了!指挥使?才没?有对他进行死?亡视线攻击,是他理解错误,指挥使?或许是在批评他为什么现在才来?这么大的事啊!
申百户整肃表情,不但没?转身离开,还走到了两个人面前?,指着叶白汀手里的东西?:“这是……”
叶白汀把那一小块钩骨递给申姜看:“人的骨头,手掌上的。”
申姜差点把骨头扔了,手,手掌上的?
他倒不是怕骨头,指挥使?的眼神也太可怕了,好?像那小骨头落在他手上,他的手掌也要跟着断似的。
可这不是……有大事么?
申百户含含糊糊半天,最后只憋出来一句:“上,上元佳节,你俩玩点什么不好?,玩这个?”
不是说?好?的放长假过年?么?是年?夜饭不好?吃还是花灯不好?玩,怎么又玩出一个案子?他就休息了几天,到底错过了什么!
“玩?”
叶白汀闭了闭眼,忍住了没?打人,好?歹给申姜留个面子,回头别在夫人面前?丢脸,耐着性子,把最近的事粗略和申姜讲了一遍。
申姜这回是真急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叫我?北镇抚司的锦衣卫都休息了,让指挥使?一个人干活可还行!不行,我必须得加入!”
竟然真情实感的生气了,还自觉要求加班!
叶白汀:……
“你夫人……”
“就是因为她,我才必须要加班!”申姜见少爷表情微怔,知他不懂,叹了口气,“少爷还没?成?亲,怕是不懂,我那婆娘养我跟养狗差不多,我在外头忙事,别心花花,知道回家交钱交粮就成?,我要天天守着她,不错眼跟着她,她还嫌烦呢,多叫两声就要揍我,我非得公务繁忙,忙得脚不沾地,回去她才会心疼我,给我做好?吃的,给我打洗脚水,给我捏肩捶背,不会随随便便把门板拍我脸上,也不会叫我跪搓衣板……”
叶白汀怜悯的看着他:“……你辛苦了。”
申姜下巴一扬:“不辛苦不辛苦,跟媳妇有啥好?辛苦的,就……玩儿呗,往后还有一辈子呢,平时?过日子,总得有个趣儿,我那才不是怕她,是哄着她呢,她高兴了,笑眯了眼,我瞧着也开心。”
人都这么说?了,要用加班换取妻子的怜悯爱意,叶白汀怎会拒绝,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稍后要送夫人回家,约的什么时?辰?”要是来不及也就算了,今天正月十?五,让别人夫妻好?好?过个节。
“哪里还用约?就她那脾气,逛起?来哪有的完?回头晚了,摊子快收了再去接她就行,没?事,我心里有数!”
叶白汀没?谈过恋爱,不懂老夫老妻的情趣,心中尚有疑问,但并没?有说?话。
申姜瞧出来了,有点得瑟:“少爷放心,我跟着听个事,绝不会耽误接她,也不会被她拎着耳朵教训,更不会影响明天工作,真的,她的习惯时?间,我最熟了,就像指挥使?,不也知道你几时?起?床几时?会困,偶尔想吃什么,在发什么小脾气?”
叶白汀:……
申姜看到小兔子灯,立刻亢奋:“你看,他还知道你喜欢小兔子灯!”
叶白汀下意识看向仇疑青。
仇疑青一脸‘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淡定,只是看向申姜的眼神,终于不再是死?亡视线,而是带着鼓励了。
申姜心花怒放,他就知道他没?走错!就得这么干!
于是下一句,他就问了:“所以这个小骨头是个我们谁都不知道的人?那管修竹不但贪污脏款,畏罪自杀,死?前?还杀了人……就埋在这院子里?”
“那得挖一挖才知道。”
叶白汀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眼梢微眯,颇有些小狡黠:“也或许,不是别人,就是管修竹自己呢?”
申姜果然吓得往后一跳:“别,别,别来这种诈尸的吧!怪吓人的……犯了那么大的事,板上钉钉的案子,刑部大理寺怎么可能会放过人,不让他死??我不信!”
仇疑青已经?推开了门:“进去看看。”
叶白汀跟上:“那日管修竹加班到很晚,下了衙,沿着长街吃了东西?,猜了灯谜,在这个院子转了一圈,然后回的家?”
“不,”仇疑青道,“他又回了户部官署。”
叶白汀怔了一瞬,有些懊恼:“所以死?亡地点的书房,并不是家里的书房!”
他仔细回想一遍,不是他看得不清楚,而是刑部卷宗对死?亡地点的描述并不清晰,还特?意点出了,说?什么户部从上到下没?有人惯用左手,他家人也是,他就下意识把死?亡地点想象在管修竹家中……
本案除了管修竹那个反了水,又得急病死?了的贴身长随,与管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事是户部的事,证物证人都在户部,所以家人是不是惯用左手,并非特?别紧要的关键信息,没?必要着重记录在最关键的地方。
是故意的?还是做记录的人本身办案逻辑不足,经?验不丰富?
申姜跟在最后进来:“这个院子里有什么?管修竹大晚上的不回家,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难不成?房间里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
仇疑青:“先看看。”
申姜点点头:“对,刚才发现了人骨,最紧要的是找到更多,确认身份……不对啊少爷,咱们就凭着一小块手掌骨,就能确定有死?人么?要是别人受了伤呢?比如打架械斗什么的,断了一只手,人也是不会死?的。”
叶白汀看傻子似的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过一定有死?人了?要是真的立刻就确定了,还有空跟你开玩笑?指挥使?不是说?了,先看看,找找,确定了再说?。”
申姜:……
所以你们是逗傻子玩呢是吧!上司不做人啊,少年?也跟着学坏了!
因是晚上,光线没?那么亮,人手也不多,三人只在院子各处走了走,扒开雪看了看,没?想到还真有多的,一会儿的功夫,翻出来十?几块零碎骨头,这些骨头本身都不大,表面上看完全?看不出来是人骨,至少申姜看不出来,过年?过节,谁家桌上都会添个大菜,吃了扔了的鸡骨头,鸭骨头,猪骨头,哪哪都有,扔在外头被狗叼着啃,散落存在很正常。
可少爷表情越来越严肃,就不太正常了……
“真的有问题?”
叶白汀没?说?话,只是凑在兔子灯廊外微弱的光线下,仔细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