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祉宫侧殿,裴监平日当值时便在此歇息。
已是深夜,寝殿内久久没有传来动静,裴监才能放心地躺下,准备打个小盹。
裴监是老齐王留给殷华侬的,他守着殷华侬一步步蜕变成现在的模样。明白殷华侬虽然看似霸道不讲理,实则心底柔软,尤其对他们这些伺候人的奴仆们从来没有过一句重话。
想到最近这一个月,王上的狂躁之疾有可能复发,裴监睡也睡不安稳。
一阵急促地脚步响起,裴监瞬间睁开眼睛,疾步往寝殿方向走去。
麟祉宫寝殿内,殷华侬披着一件黑袍坐在案几前,脸上没有半点笑意:“不是饿了吗?怎么不吃。”
冉轻轻左手紧张地摩挲着右手食指,抬眸看他,不知所措。
殷华侬亲自夹着一块儿花生奶糕送到她嘴边,道:“你每天都要吃这个东西,今天怎么吃腻了?”
冉轻轻视线在花生奶糕上停留一瞬,然后懒懒地摇头,将身子往他身边挪了挪,眼泪自然就冒出来了。
殷华侬皱了皱眉,将花生奶糕放下,端起一碗鲜肉粥送到她面前:“大晚上吃糖是不太好,那就喝点软乎的。”他忽然想起冉轻轻这几天嫌自己胖了,晚上只肯喝鲜肉粥。
冉轻轻摇摇头,挨着他,不断的流眼泪。她觉得殷华侬哪里不同了,刚才她做噩梦尖叫的时候,殷华侬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我在这里”。若是平时,他听见她的尖叫,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过来抱她。她觉得害怕,虽然肚子饿,却吃不下任何东西。
“这些东西你都不爱吃吗?”殷华侬看了一眼裴监,裴监立即明白示意,拍拍手,内侍们将面前的膳食撤下,重新送了些新的膳食过来。
案几上满满当当的摆着冉轻轻爱吃的食物:南瓜丸子、红糖豆米糕、核桃仁、山楂果、酸辣藕、辣肉条、梅菜香笋.....
琳琅满目的食物摆在冉轻轻面前,这些都是裴监最近记录下来的,冉轻轻吃得最多的食物。
冉轻轻看见这些食物,果然胃口大开,眼中还冒着水汪汪的泪,注意力却全部被膳食所吸引了。殷华侬笑了笑,才终于满意。
殷华侬夹起一块儿酸辣藕放到她嘴里,看她细细嚼着,才收回手。
他得学会克制,要不然将来冉轻轻离不开他。他这具身体看似刀枪不入,实则长年伴着病痛,喝一口酒都会引发狂躁之症。殷华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疯,他们鹰族男人都有疯病,越是战力强的人,越容易疯得彻底。
想想都觉得可惜,她那么好,他却没办法陪她一起到老。
殷华侬原想来是想着将来死的时候带她一起走算了,可他舍不得她死。就这样吧,对她忽冷忽热,等她厌倦自己。这样他将来彻底疯掉,不小心伤到她的时候,她才能毫不犹豫的杀死他。
她小口小口吃东西的模样真可爱,好像亲亲她。
殷华侬收回眷恋的目光,淡淡道:“你先吃,我去浴池里泡一泡。”
说完,他起身,往浴池的方向走去。
殷华侬脱下衣服,走进浴池,将自己埋在温暖的泉水里。呆在泉水里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干净的。殷华侬时常觉得自己血液肮脏,即便是温暖的泉水也洗不净他身体里的污秽。但冉轻轻是干净的,当她静静看过来的时候,殷华侬才会忘记自己的肮脏。
当殷华侬再度从水里冒出来,见冉轻轻正呆在他身旁。
突然溅起的水渍落在她的右侧脸颊,乖巧的笑容里带着几分睡意。她虽然不懂殷华侬为什么突然冷淡,但她还是如往常一般甜静温柔。
“要我帮你捏捏肩吗?”
就好像两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殷华侬差点被她的温柔所蛊惑。
看着她削瘦的肩膀,殷华侬狠狠心,摇头:“不用!”
冉轻轻忍着哭意,定了定神,又问:“你还要泡多久,我一个人睡很害怕。”
“让秀儿来陪你!”
自从来了齐国,殷华侬从来不让秀儿服侍她,他很霸道,独占欲强,什么事情都想着自己来。这个爱吃醋的坏蛋,从不准秀儿靠近她半步。
他究竟怎么了?冉轻轻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的发生的事,仍旧没有发现问题的原因在哪里。
冉轻轻见他心情不好,也不再烦他,乖乖回房。
她没有叫秀儿来陪,传了裴监过来,向他请教。裴监是一直陪在殷华侬身边的人,他最熟悉殷华侬的脾气。
“王上不是在生您的气,王上是在生自己的气。奴婢斗胆猜测,大概是王上体内的狂躁之疾犯了,怕伤了公主。”
裴监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浇灌在她头上,瞬间醍醐灌顶。
是啊,她怎么只顾着自己委屈,把殷华侬生病的事给全忘了,他喝了酒,还生着病呢。
冉轻轻甚至来不及穿鞋,便赤着脚往浴池走去。可当她赶到浴池之时,殷华侬早已不见人影。他去哪儿了?
“有人跟在王上身边吗?”冉轻轻心头一紧,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守在浴池外的内侍摇头,都说没见王上出去过。
冉轻轻稳住情绪,看向一旁的裴监:“往常他不开心的时候喜欢呆在哪里?”
“在您来齐国之前,奴婢从未见王上笑过。”
是她问了个傻问题,从前她不在齐王宫,他想不见谁就有权不见谁,何必找个地方躲起来呢?
冉轻轻凝神静气,提醒自己不要慌张。
裴监看着冉轻轻,眼里透着钦佩,难怪王上会喜欢她。公主平时看着娇娇弱弱的样子,真正遇上了麻烦事,却能迅速沉着冷静。
“裴监,派人找他,寻找宫里所有僻静的角落,类似洞穴的房间,或者废弃的旧宫殿。”冉轻轻极力忍着的心底涌起的不安,
殷华侬身上还带着野兽的习性,他受伤的时候喜欢躲在僻静的角落里舔舐伤口。
时间渐渐过去,直到天明时分,所有派出去的内侍都回来了,派出去两百多人,几乎将整个齐王宫都找遍了。
冉轻轻蹙眉,问裴监:“可还有什么地方遗漏?”
“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裴监扫了一圈齐王宫戍卫图,并没有发现遗漏之处。
“去把小乖带过来!”冉轻轻看向裴监。
经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小乖已经长到成年,狼的外貌特征已遮挡不住,再也没办法装狗。殷华侬怕小乖伤了冉轻轻,便命人将它关在西北角的猛兽笼内。
小乖见了冉轻轻特别亲热,爪子扑到她身上,头在她衣服上蹭,好似离家的孩子突然见到母亲一般。
冉轻轻摸着小乖的头,给它顺顺毛之后,请求地看着小乖:“他不见了,帮我把他找回来。”
小乖低着头,不想去找。
殷华侬对它很凶,小乖不喜欢他。
“小乖,他对我很重要!”
小乖抬起头,见冉轻轻快要哭了,生气的刨了会儿地,才终于答应。
它先是犹犹豫豫的闻了闻地上的味道,然后才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走了一会儿后,小乖仿佛害怕冉轻轻跟不上它的速度,每次都会在转角的地方停下来等她。
最后,冉轻轻是在一间废弃的柴房里找到了殷华侬,这个宫殿早已被废弃,平时用来储存柴火。殷华侬所在柴火搭成的“洞穴”里。冉轻轻打开门,只一个人进去,把裴监和小乖都留在门外。殷华侬未必喜欢别人看到他现在的模样。
冉轻轻蹲下身子,去摸他的脸。
她以为殷华侬见到自己后,会把她抱在怀里,亲她,然后跟她回麟祉宫寝殿。
可惜不是,殷华侬的眼神很陌生。
握在她脖子上的手,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她强忍着没掉落的眼泪,在这一刻潸然而下。死亡的威胁和脖子上的疼痛,都比不上此刻地心痛。他果然犯病了,是她没有看好他。
嫩藕似的手臂艰难地抬起,温柔的手指触摸在他的脸颊,眉心。泪顺着眼角在白皙的脸颊上滑落,她不施粉黛的脸,憋得通红,却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有,更没有恨他。
“滚,不要靠近我。”
殷华侬忽然松开手,低下头,声音微微嘶哑,冰冷刺骨。
他身上只披着一件很简单的黑色袍子,还赤着脚。原本被冉轻轻养得白皙俊秀的脸颊,散发着挥之不去的阴沉,好像整个人身上笼罩着一层黑雾,看上去像是可怖的怪物。
冉轻轻不怕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都不怕他。
她刚才被殷华侬掐得窒息,全身都没什么力气,但还是一步步的爬到他面前,亲吻他的脸,亲吻他的唇。她必须用尽一切办法告诉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她都不怕他,不会离开他。
果然,殷华侬像困兽一般被她的温柔所束缚,再也没有拒绝她的勇气。
冉轻轻歪着头靠在他肩上,一声不吭。他终于没有再发脾气,她成功了,接下来得想办法让他心甘情愿跟自己回寝殿,可这事儿急不得。他愿意呆在这件柴房里,她就在柴房里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