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几日秦扇身上的红疹总算消退了,只是尚有些红印在脸上罢了,老大夫说再两日便痊好了。
其间顾祁曼来看过一回——其实是找人来与她下棋的。她晓得人来后,好巧顾祁溪这日也难得不在,她看了看镜里的脸,还是怪不好意思的,不过下了一局棋也就好了。
水阁中摆了两盆望江南与茉莉,清香犯甜,如今也成了姑嫂的二人也说了好些悄悄话。
再说顾祁溪,这几日他过得却比她还难过,将将开荤做了几日“酒肉和尚”,不料“酒肉”为椰浆所累,夜里睡觉也畏畏缩缩的,碰一下她都怕他不舒服,更不提如何温香在怀了……
自那日夕阳底下见了知冬替她举镜擦药的场景后,脑里一件尘封的旧事也教他想了起来,原来,他比他以为的还要早见过她。
故而日日见着她脸上的小红疹,反倒觉得可爱得紧,将那件事说与她,秦扇听后也是愣了半晌,而后咯咯笑起来,是日夜里抱着他咕哝许久,又将他粉色的童稚之事问了好些,他半遮半掩地说了几件便诓她睡了。
到廿一日便是大暑,她脸上红印子算是彻底消了,脸蛋还复往日白净,脸皮薄薄儿的透着些红,他便抱着人在廊檐底下好亲了回。
燂烁热暑,这些日子二人一直住在这观月阁上的,晨起清风携荷香吹来,连亲吻都是荷花味儿的。良久松开,拇指细抚她脸颊,感慨问她:“可算好了,想出门去么?”
打嫁来府上还没出过门的,他没等她答话便又问她:“可是不敢与我说?”他手指捻了捻她一缕头发,“你的那些园子,你便是嫁了我也能随时去的,若是怕招致闲话叫上我便可。”
秦扇抬眼看他,睫毛卷翘,连带着眼尾都翘了:“我晓得的,只是我暑月里素来不喜欢出门的……园里的花草暑月也浇不得水。”
原是这样,是他脑内想的多了。
这话一岔,她便忘了他头一个问题,反而问起他来:“顾祁溪——”
她总是爱连名带姓的叫他,好似不亲昵,他也像小孩儿似的趴在她肩窝处委屈说不喜欢这个叫法,要她叫“夫君”、“阿溪”一类,她一概叫不出口就是了。
他一咬牙:“不然你叫我巧哥儿也成,如今只许你一人叫。”
可他不知道女孩儿能小气成什么样,她想也不想得回一句:“别人叫过的,我才不要。”
顾祁溪自然未听出她话里的“别人”之意,秦扇自然也不用他晓得,反正她也就只有这么一点点计较。
她不肯叫,他只好磨着她在床笫之欢时叫声“夫君”、“相公”的与他听,听满意了便觉得她喜欢叫他名姓也无妨,甚至觉得她叫出“顾祁溪”三个字时迷之好听,像啁啾鸟鸣。
啁啾鸟鸣……此时确实来了只鸟儿,停在廊下凭栏上叫着,从尽头传来的声音将他从称呼比对中唤回神来。
听她被荷风吹甜的声音,娓娓问他:“观月阁这般好景致,如何是你来住?”
听这甜甜的声音,颇有些责怪他不孝顺的意思在里头。
“我自个儿画图,四处请教友人才建好的水阁,我不住你说谁住?”我爹么?
她嘴巴喔圆,似惊讶:“你还会这些的么?”说着摇摇头,想起个自以为晓得却从未问他的话来,“却不知‘无所为公子’往日里都做些什么?”
话里的“无所为公子”乍一听这称呼愣了会儿,合计着这是又多了一个称谓,问道:“你什么时候给我取得这个名儿?”
“就方才。”
“往日里就——”他好似有些害羞,扭着身子双手垂在凭栏外,湖里荷花冲俊朗公子展颜浅笑,朱鱼也吐着泡泡拥在一起。
“就?”
“就收些古瓶、古卷,藏些石头,再便是与好友喝茶,游山玩水……”没、没什么出息。
说到后边儿歪着头,贴在凭栏上看她,鸟儿还在叫着,好似迷茫地看她。这些年来,生在富贵锦绣窝里,不尝疾苦……
她嫁给他第一天便问他为何不读书不考进士,诚然他是不喜欢这些的,他与她说了,她好似理解他,还扯出了“无所为”的话来。彼时尚未细想,可今日她再问起时,他便迷惘了,他好像……没有一技之长,与他平时所屑酒囊饭袋无甚差别。甚至想,如若有朝一日他离了顾家兀自颠沛,他怎么才能叫她过得好呢。
可以说,顾二公子清贵二十年,及冠前夕总算明白了自家爹如何这般对自己。
因她无心一问却膨胀出愈发多的心事来,看着她眼神复杂得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她凑近他,也将胳膊贴在凭栏上,伸去点他眼角的痣,弱弱问他:“是我问了不喜欢的话么?”
他噏唇不语,神色像受伤的小兽。她只好轻柔替他顺毛,无辜道:“虽然不晓得怎么惹你不开心了——”
他这下抢着答她话了:“是我自己不好。”
她决定就着他开始答的话替他再顺顺:“我也想出去游山玩水的,可我如何也是个姑娘家,去不得的。”
“我可以领你去的。”
秦扇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他好似突然精神了些,从霜打的花儿变成初开的瓣儿。
摸不着头脑,点点头:“你带我去。”
“今日便带你去!”
“……”她睁圆杏眸看他,好似是认真的。
不过却不是临时有这念头的,原本一早便想好去枕霞山的,故而问她想不想出去顽,哪里晓得这么会儿时间里他就跟悟了道似的,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他才十九又十一月又十三天大,只消有了方向不惧无成。
想着顾二公子神采飞扬,命人将上山所用物什全部备好,几辆马车浩荡出巷。
下早朝的顾大人与顾祁钰见马车绝尘去,挑挑眉,他家的顾二公子,可真是清闲呐,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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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未出来外边儿,一出来便是大暑日,热闹非凡。她撩开车帘,听荷花荡间采莲曲声渺渺传来,伴以清风闲话,忍不住又伸长些脖子。
“想下车看看么?”
外头燂烁,她可不愿,摇摇头却还是执着着听歌声。
顾祁溪命车夫绕荷花荡一圈再去枕霞山,而后坐来她边上替她卷着帘子,下巴佯抵在她头上,弄歪了她的发髻……
她暂未留意,看见荷花荡外楼船画舫,鱼艖小艇,游人席地而坐,亦饮亦歌,亦有垂钓之人。采莲姑娘们倩妆淡服,歌声甜蜜悠远,她问:“她们好看么?”
“看不清楚。”
她头低了低,不许他在压着自己:“你想看清楚么?”
他忙答:“不想,她们没你好看。”
“哼……”这回她虽哼着,却没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