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本不须得来木香园的,只是晨间连生来了府上,兴致勃勃与她说花爷爷新学了几种点心,问她要与不要。
她倒不馋,知冬却一听就竖了耳朵,虽不言语秦扇也看出来,再又想到要去隅儿家,替他带些糕点也好,便与连生说好马车申时到巷外,届时送来车上便可。
方才马车到了巷外,知冬撩了帘子等连生,却见一人鬼鬼祟祟地蹲在门外,与秦扇说了句。
秦扇这才掀了帘瞧一眼的,只这一眼看去偏生觉得这人是该认识的,又使知冬细看眼,这才嘟囔说那人是顾祁溪的话。
如今顾祁溪三字落在少女耳里,是可以径直通去心尖的,顺便还能在心尖上踮脚转一圈。
秦扇瞟了眼知冬,晶亮的眼转转,装作不信她,面色淡淡道:“以顾二公子为人,怎会做出这种畏缩事,我瞧你是认错人了罢?”
知冬摇摇头,确信不已:“小姐若不信,下车瞧瞧便知。”
嗯,下车瞧瞧便下车瞧瞧。
如意的小姑娘从车上跳下来,轻手轻脚绕来他身后,见着的却是他泄气似的弹花儿的一幕。
眉毛轻轻一挑,心生打趣:“不知我的山慈菰如何招惹了顾二公子?”
顾祁溪看着眼前忽然来的一抹黛绿色,微怔愣会儿,后无辜仰头看她。眼神之澄澈,像极了……秦扇琢磨了会儿,还是觉得像只小猫儿,这模样与那日雪痕在娘娘脚下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踏跺底下的人面上虽处变不惊,心里却几番起伏。
原鹅蛋脸从下边儿看去也这般可爱?她因问他话腰微微弯着,脸上表情似兴师问罪又似打趣,离他近了些,近到他能看清她白皙脸颊上晕着浅粉色,依旧像块羊脂白玉,恨不得能捂上会儿。
偏这么不正经的心思还能摆出“举世皆浊我独清”的表情,当真厉害。
又看她两条黛眉恰似新月,此时因轻瞪着眼微微挑起,怎今日换画了却月眉?好似比画柳叶眉时俏皮些。
从脸蛋儿想去眉梢的人半日不答话,秦扇眼睫耷耷,反省起自身来,莫不是方才她问话的语气重了?可她分明是打趣他的。
“咳,”可算支了声,风吹的山慈菰摇了摇身子,复仇心切地在他骨节分明的指节上扫扫,扫得人心底没来由的一虚,恍恍答她话,“我只是……”
连对着顾大学士冷脸都不觉心虚的人,此时却败在个小丫头裙下,辩了三字干脆住了口不声响,转去轻轻摸了摸粉红山慈菰瓣儿。
秦扇看他欲辩忘言,忽地又垂头去摸花儿的动作,忍俊不禁。还不及直起腰板,脚下蹲着的人蓦地立起来,瞬时高了她两头,换她仰头看他了。
二人面站着,不过三尺远,但见他眼角垂垂,一枚小痣也卷了笑意:“方才秦姑娘是认出我来?”
可不是认出了么,怎迟钝成这样。
秦扇暗暗笑他番,眼波流转,从他脸上飘忽到踏跺根下的山慈菰上:“原是要停在巷外等人送东西的,不过见有人鬼鬼祟祟蹲在园前踏跺下,我自然是要来瞧瞧的。”说着又看眼他,忽悠道,“顾二公子眼角的痣,我尚未忘的。”
何止没忘,还常想起来呢。
长了十九年头回让人用“鬼鬼祟祟”形容的顾二少非但不气,还有那么丝欢喜,不见外就好。只是……原不是要来园里的?恍然过意思后往巷外看去,巷口果真停着辆马车,可不就是那日尾……尾随的一辆么,欣喜不复。
再一阵风,将蔽日的朵云吹开,这时候园门也教人打开。
连生开门时见踏跺下杵着三人,唬了下。至于如何是三人,自然还有始终守在一旁暗自琢磨的知冬了……
连生提着提匣几步下阶来,发觉这位公子离姑娘比知冬离姑娘还近上些,提防地看了几眼,才将个剔红云鹤纹提匣交给知冬手上,与秦扇解释说道:“爷爷做的多些,耽搁姑娘些时候了。”
秦扇摇摇头:“不久的。”
连生觑了眼直直望着姑娘的这位,心想姑娘定是让人缠住了,他还记得头回来园里找的三人里也有他的。故而转与秦扇道:“姑娘,小的送你出巷罢?”
出巷不过数十步,哪须得送,不过见连生真诚至极,小圆脸紧紧绷着,秦扇觉得说不出的可爱,点头应了他。
顾祁溪眼神斜飞去这个瞧着这个身量矮小的小圆脸身上,不咸不淡的打量。
连生被他瞧的有些怕,不过姑娘在,谅他也不敢打人的,脑袋一挺,状似询问实则催促地叫了声秦扇:“姑娘?”
秦扇本还斟酌着如何与他作别,可连生在终归不能多说的,拘谨道了说辞就要离开。
顾祁溪见黛绿色的身影从眼皮下走开,可分明还有话未问的,比如她是要往哪儿去,再比如好巧今日他也得闲可一道去的话。
当即叫下她。不过所想之话自然是不能问的,秦扇疑惑时便见他指了指方才被他伤过的花:“秦姑娘方才说这花儿叫什么?”
“山慈菰,”声音清清淡淡的,“还可以叫她‘忽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