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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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伊看着那张棋盘。
他问:“您希望这枚孤零零的黑子,颠覆全局?”
伊提斯淡然的说:“她说了,她会做到。”
莱伊说:“抱歉,冕下,也许是我冒昧了。”
“我们谈一谈吧,关于您的花,关于您教育她的方式。”
伊提斯问:“为什么要谈?”
莱伊说:“我作为您的孩子,希望您永远高傲清冷,希望您永远不要为任何人,任何事伤心。”
“现在的您有心了,能伤您心的人也出现了。为了不让您伤心,我得救一救您的花朵。”
莱伊伸出手,他把棋盘上,团团围住黑色小棋子的白色雕塑全部挪开了。
莱伊说:“您看,这样做,也能颠覆全局,对吗?”
伊提斯沉默了半晌,说道:“……你说吧,吾听着。”
※
穆莎盯着木地板看了半晌,还是压下了翻窗出去的欲望。
她退回房间里,躺回靠窗的小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的睡,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
赤色的火焰接天,起伏的焦黑山脉尽头,连着苍红的天空。
身披莹白衣裙的少女坐在火焰的中心,她长长的黑发垂下,铺落在地面上,像是一片浓重的夜色。
涌动的赤黑火焰蔓延而来,却在触及到少女之前,都被尽数熄灭。
无数黑暗中走出的枯骨,头顶着盘角的恶魔们,一一向她恭敬的弯身。
但她仿若未觉,轻轻地低着头,那双空无一物的浅银色眼眸剔透如水晶,蔓延着更甚于极北雪国的冰冷。
……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一只手将穆莎从那炙人的梦境中拉出来了。
微凉的手掌落在额头上,像是一团松散的雪。穆莎在这雪融化之前,稍稍清醒了一瞬。
她轻轻地睁开眼睛,看向弯下身来,银发都垂落在她的被子上的青年。
她只要稍稍动一动指尖,就能勾住一缕银白色的发丝。
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发烧了。”
穆莎眨了下眼睛,缓缓地转头看向窗户。
天已经亮了,这在夜晚极为繁华的街道,因为灯火熄灭而变得普通了许多,也不复晚上的热闹。
穆莎说:“抱歉,我睡前忘记关窗了。”
伊提斯问:“要再睡一些时间吗?”
穆莎摇了摇头,抬起脸看着他。
少女眼眸里的那层灰色薄雾,似乎正在缓缓褪去。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她一向很擅长伪装笑容,可是这次,她连提起嘴角都很牵强。
她似是感慨,又似是极为清醒的说道:“伊提斯先生,我发现,和您博弈真的很累。”
伊提斯低头看着她,清冷的银眸里,疑惑的涟漪掀起又停下。
他是一汪最平静的水泽,谁也做不到,让他眼中翻起惊涛骇浪。
穆莎的眼眸瞟向窗外,她说:“这里,是死亡之国吧?”
一抹清冷微风,在两人之间荡开。
穆莎确实是在发烧,空气在胸前里翻涌一圈后,就变成了有些烫的温度。
她呼吸时,开口时,总觉得自己的气息灼热。
但偏偏她这个人又无比清醒,不管是头脑还是心,都清冽如雪。
在这一刻,她和伊提斯真是像极了的两个存在。
伊提斯稍稍退开了两步,他坐在圆桌边的木椅上,银白睫羽低垂着,似乎是在遮掩躲避风雪。
半晌,他才稍稍抬起头,平静的望向抱膝蹲在窗边的小少女。
他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穆莎因为发烧的缘故,脸颊带着些许粉色,看起来有点郁闷。
“到处都是破绽。”她开口时的声音有些哑,软软糯糯的,像是包着糖果的那层米纸。
但至于说这话的人是否真的软糯,就只有她自己才清楚了。
穆莎揪了下自己的衣领,她讲话时,有时候会有试图比划的小动作,这是她在跟着伊提斯学知识时养成的习惯。
“我睡觉之前,在窗外看见了一个突然出现的圣灵,但是他的领子上别着银色徽章,和我一样。”
那个人曾经是个神术师。
他变成了半透明的,只有灵魂和神力的圣灵。
考虑到圣灵和亡灵的相似,穆莎不难猜想到,这个神术师已经死了。
伊提斯耐心地问她:“还有呢?”
穆莎说:“我就想到了圣灵为什么能在镜湖上行走。”
“因为灵魂这种东西没有重量,他们不会因为重力掉进水里。”
伊提斯没有说话,他知道,到这里为止,黑发少女的猜测还没完。
穆莎继续说:“但是,在这片镜湖上,又偏偏搭着木板。”
“而且这些木板搭的非常破坏美感,如果不是必须要有木板,想必它们早就被拆了。”
木板的作用,当然是用来承受重力。
“在圣灵街上的所有圣灵,都是亡灵。”
“我也因此想起来,还有一种拥有重量的亡灵。”
就是受穆莎迫害最严重的,最常见的亡灵——骨头架子。
骨头架子可是物质的存在,肯定会有重量的。
伊提斯坐在桌边,银白的睫羽低垂着,轻轻地颤了两下。
他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问道:“你为什么不觉得,那木板是让莱伊走的呢?”
穆莎起了床,她原本要去拿披风,走了两步就晕的不行,有点摇摇晃晃的。
在经过圆桌边的时候,她就被伊提斯伸手一捞,放在了另一张椅子上。
“谢谢。”
黑发少女平静地道了谢,又谈起了伊提斯提出的问题。
“我想过,也许是为莱伊先生修建的,但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没必要。”
“如果是为他修建的,这些木头板子,应该会一路修到金叶之树下,而不是让受了方便的守树人还要自己撑船。”
伊提斯看着她,平静的赞许道:“你很聪明。”
他替穆莎补充了答案中不足的地方:
“在这里,除了莱伊之外,所有的灵魂都依靠神力存在。”
“神力对他们来说,就好像食物、水对你们人类的意义一样,是存续的基础。”
“所以,他们不能随意的消耗神力。”
“其中有重量的那部分亡灵,不能随意在镜湖上使用浮空术行走,才会铺了木板。”
伊提斯承认了穆莎的猜测。
“圣灵街,是吾建立的另一个死亡之国。”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吾构建世界之时,创造了生的一面和死亡的一面。”
“生者拥有各自的阵营,信仰,国度,死者也同样拥有。”
穆莎抬着头问:“那圣灵街和极北之地的死亡之国,有什么样的差异?”
伊提斯伸出手捏着少女的脸颊,银芒正在朝着穆莎的身体中流窜,一点一点,抚平那烫人的体温。
他说:“圣灵街比死亡之国更完整一些,以死亡为基调,同时拥有黑暗、光明,没有特别极端的个体。”
“至于死亡之国,那是吾的试验品。”
“它只有纯粹的黑暗、死亡和摧毁一切的火焰,非常极端。”
穆莎觉得槽多到无处可吐,她问:“您为什么不毁掉它?”
伊提斯说:“吾对于自己的造物一向很有耐心,还想试着完善一下。”
“吾不喜欢失败品和残次品,吾希望,经过吾手的石头,都要被打磨成璞玉。”
这就是造物主的怪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