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第七条不折不挠的“骚扰短信”时梅汀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在暴起。发信人栏上显示着那个熟悉的烦人精的名字,他近日来消停了一些时日,今天却不知为何又开始在她耳边点火。
对面的艾略特没有作声,但是很明显,已经为她频繁的检查手机行为而感到疑惑。
她忍无可忍,决定将这个作精拉黑了事。
对方却好像预料到她这样的举措似的,险险地赶在被屏蔽前一秒拨了电话过来。
“SOS,”他说,鲜见地没有用缱绻旖旎的语气,“你一定要来救我。”
梅汀的眉头拧起来:“你能遇到什么麻烦——你现在在哪儿?”
他神神秘秘地不肯讲出是什么危机,只支吾着向她求救,连撒娇的老本行也一并用上。
地名倒是报得很爽快。不远,驾车一个小时就能到。可是也不近,不容她的客人留待主人游刃有余地往返。那一带人烟罕至,真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摸去的。
“我让金管家去接应你。”
“不行的只有你才能帮上这个忙,快来快来不然我这边真的要——完——啦——”
“……不行,我这边在和人约谈。”虽然他们的正事已经讲完了。
他问:“和谁?”
“一个朋友。与你无关。”
酸酸的声音传过来了:“我知道了,是那个伪君子吧。有什么事只能找他不找我呢,明明是我先来的……”
“我也是你的朋友呀,姐姐。我也可以帮上你的忙。”
又来了,明明老大不小了却惯会撒娇卖痴,拈酸吃醋的本领也很强。“伪君子”是对方对艾略特的一贯称呼……也不知道他这么强的敌意是从何处来的。
所以她平时才懒得理这家伙。
不过,那件事过后,确实也晾了他有一阵子了……
“等着,”梅汀说,“要是耍花招就宰了你。”
意思是答应了。
“不要让别人来啊,被其他人看到我就完了。”见事情尘埃落定,那边又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腔调,还得寸进尺地提起了要求。
梅汀有理由相信他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过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出现坏情况的可能,她还是立即动身了。
***
梅汀是在十四年前的度假途中遇到的这个笨蛋。
说是度假,其实大部分时间是在中西部的公路上自驾狂奔。那会她心情不大明朗。遵从野性的呼唤可以多少缓解些。
纵然单看表象,她的不快可归因于伴侣的繁忙日常影响了他们的感情生活。但事实上她并不是会对感情患得患失的那类人。
她不热衷于恋爱中的集邮行为。但从青春期开始至大学毕业,荷尔蒙一直正常地发挥它的引导作用,她又身处人均俊男美女的名利场,很自然地便拥有了两位数的前男友,约会过的对象更是不计其数。
如此的经验杜绝了在不合适的关系上纠缠不休的可能。倘若她觉得ok,那便继续;倘若她不耐了,那就一拍两散。对对方提出的分开也能爽快接受,懒得耗费时间追究他们的各种复杂心理活动。她痛恨在无谓的事情上黏黏糊糊。一直如此,从开始到分手都很简单清晰,没什么可让人烦恼的。
真正令梅汀烦躁的是一种人生的虚无感。她在香车美人的簇拥中长大,以近乎无限的金钱傍身,方长成了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过分轻易的得到往往会使人极快地陷入惰怠。人总要有一点半满不满的欲望,把它视为理想也好,野望也罢,这种伸手去够的行为才使人感到在活着。
她还很年轻,却没有了对未来的想象。她有钱,漂亮,不缺学识,举手投足都像裹在丝绸里,自然迷人。所谓的oldmoney一代一代的传承就是这么回事。第一代人用脑子和命换钱,不要命似的苦干,同老天搏运气,还要分神注意别被其他人的镰刀割破了脑袋。第二代人用脑子和廉耻换钱,从第一代的失败者和他们的子孙后代的血液里榨取财富。接下来的继承者可以保留自己的性命和良知,托他们的先祖的福,他们只要稍微有点脑子,学会怎样摆好绅士名媛的派头就行。
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大浪淘沙,冲没不幸运的人,同时洗去泥土和罪恶。等一切传到珍稀的第n代时,家族各个方面的属性都发育成熟,礼仪体统全由他们自己说了算,倘若没有些旁的追求,连脑子都不必挂在身上了。
对梅汀这一代人来说,生活就像是一个安装了所有作弊器的游戏。连让人为所欲为的的欲望都丧却了。她只要坐在哪里,一切就触手可及。从不忧愁,从不忐忑,于是也从不惊喜,从不感动。
他们的情感阈值被拔得太高了。不像一个活人。
有些人就此走向极端。他们要么早早地消耗自己,在虚无的情绪中受困,迅速死去;要么揭掉一身人皮,如野兽般行事,无视底线地寻欢。
但这些都不是梅汀想要的。她点燃了一根烟,在茫茫迷雾中嗅到自己的枯竭。金钱,名望,才能,这些都已经是过去式。性也是。她思考着如何找到新的意义。
单单静态的思索是不够的,于是她还要去远行,任无法被人摆布的自然给予启示。
总之,这个骄傲的女人需要感受一些速度带来的激情。
时值七月末尾,高温不倦怠地炙烤着它能控制的一切物事。梅汀戴着墨镜,把冷风开到最大,伴着车载音乐的节奏一路驾车狂奔。这条道路上过客并不多,是一个自由清静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