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没有量刑减轻着、减轻着便变得不痛不痒的先例，多是被告同控方私下交易而成，检察官会配合地早早同他们提出辩诉交易，近似于拿钱赎身。
这样认的“罪”有悖法律精神，倒是应了那句“moneymakesthewoaround（金钱使世界运行）”。
宋维所在的纽约州金融业十分发达，经济犯罪的指控不在少数，被指控者几多身家丰厚者，是商界巨头，也是法外狂徒。他又一向以不畏难称名，清俊的外表下意志坚定，只管秉公行事，被告律师俱都视其为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前任检察长在事业上并无雄心，只盼着多捞几笔来供养他用于奢侈生活的庞大开销，还有他不为人知的“小小爱好“。
他对这个顽固不化的下属很是头痛，不过检察长虽只有一个，手下的助理检察官却是成百上千，他不想用宋维，还有许多其他人选可听他安排。
宋维察觉到他冷藏自己的想法，但他亦有自己的人脉与手段，在处理证据上也有别样的特长，掌握职业伦理的高地，十分熟练地利用规则，不介意通过“下克上“的惊人举措，时不时地给这位尸位素餐的检察长些许颜色看看。
生活就在这样的拉锯中紧张刺激地过去。
近些日来，宋维不知遇到了什么事情，比往常还要忙，总是点灯办公到半夜，一日灌下几大杯黑咖啡，却不是在处理自己的工作。
依往常的先例，这样的情况也是有的，不是帮同事做案子，就是帮朋友看文件。
他一贯是热心助人的作派。但被别人的事占据私人时间到这个地步，还是引来了女友的不快。
梅汀嘲笑他是圣父式的拼命三郎，做他的女友不如做他的普通熟人。她刚刚出浴，耳边自然垂落的发梢还带着洗护香波的芳香，连刻薄的样子都是那么迷人。
她赤着脚走在地上，从后面揽住男友的脖颈，要把他侧过来吻。
他知道是自己错在先，便无奈地就范，听由梅小姐摆布。
这是一个很长的吻。
他们从办公桌渐次移动到卧房，上身交换着呼吸，下身有节奏地扭转步伐。梅小姐把她的伴侣带得很好，配合着缠绵缱绻的香颂，墙壁上的剪影暗香浮动。
灯光熄灭。他们度过了一个甜蜜的夜晚。
梅汀的思路同她的一干朋友相当。读书不过是为了陶冶性情，只要自己愿意，任学科怎样无用都可以。左右他们不会发愁生计，也没有中产阶级时时担忧阶级坠落的危机。
世代传袭的大笔信托基金和广袤地产，使这群与生俱来的幸运儿脑子中甚至不需要盛放精英教育的概念。
倘若决心从家族的历史上，把自己的名字用金笔显眼地勾出，那就学商科，让金币打几个水漂，或是学法律，在政界搅出些水花，也都无妨。但切忌把自己当作实现某一样目的的工具，无论那是什么，事业也好，前途也罢，都没有自身来的重要。
这是极端自私自爱的一群人。他们只需要快乐。
她同宋维的相见是个偶然。
他们在同一所学校读过书，他学法律，而她的科目是艺术史。
那会比起讲不出新东西的课业，她更喜欢打马球和跳舞，偶尔去戏剧社客串，在很多地方留下自己的影子，像一只漂亮的蝴蝶；就是不肯在课堂老老实实坐着，因为还没有参观她姑妈的博物馆来的有趣。
不过学校还是很漂亮的，大概是建筑学底蕴深厚，处处风情谐丽又处处风景不同，初来时她不介意在里面多转转。
她就是在那段时间遇见的他。
法学院正在举办院际的辩论赛，一个男生稳操胜券地陈词，非常从容理性，也非常地有激情，这两种矛盾的形容在他身上融合的那么妙，使任性的梅小姐的眼中绽放出火花。
这场比赛的胜利带给他在学院楼墙上刻下自己名字的荣誉，以及，和此生挚爱的相遇。
后来的十四年里她都记住了这样一张脸。即使面孔的主人已经从她的生活中远远离去，她对他的记忆逐渐模糊、褪色，但始终不曾消散。
他总是她生命中的意外，来时如此，离开时亦如此。只是一个是惊喜，一个是惊骇。不肯有一个体面的退场，非要搞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好像要报复她似的，为她从来顺风顺水的生活增添不平静。
从梅小姐，变成梅夫人，好漫长的岁月也不过弹指一转。她再见过许多和他相近的人，一样混乱糟糕的原生家庭，一样风流蕴藉的相貌，一样驰名法学院的出身……
但是，都过着世俗意义上稳定幸福的生活，没有从车祸中大难不死，没有被□□一击中头。
没有第二个人会卷进那个无底洞般吞人的事件。
不是所有人的聪明脑袋下都藏着圣父式匡扶正义的心。
怎么会有人这么傻呢。倚在窗边的情人椅上，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圈，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