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对西祁没完没了的纠缠觉得不耐烦。
赵伯霈低声骂了一句:“这还有完没完?”
凌熠也因为昨晚的事情耿耿于怀,这帮人这时候杀过来简直就像给他泄气用的一般,他连铠甲都懒的穿,抄过一根发带把还有点湿的头发扎起来,露出锋利的眉眼。
这一场战役打得激烈,但却是燕楚联军占了绝对优势,先前西祁占便宜仅仅是因为赵伯霈担心无辜百姓被他们拿来当人质,眼下这顾虑也不存在了,燕云十二骑的威力完全爆发了出来,另外还有凌熠这战神加持,更是无往不利。
西祁人连连败退,赵伯霈观望他们退军的样子也不像是诱敌深入的佯退,和凌熠稍作商量便派齐田带着两千人马围追,其余人一并撤回再做打算。
两人凯旋回营,赵伯霈还没等喘一口气上来,就神神秘秘地把凌熠拽到了帅帐,看着四下无人才低声说道:“你这次也算是彻底破了西祁的局,以后来犯我也无所忌惮,这边的情况我自己可以应付。你先回去应付楚公吧。”
凌熠觉得他这话突兀得很,按照他以往对赵伯霈的了解,是绝对不会主动轰他走的,怎么都要争分夺秒地腻歪,这次这是发生了何事?他向来敏感多疑,隐隐之中将他这反常与他前些日子被召回骊阳有关。
赵伯霈看他眼睛里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当即反映过来自己可能操之过急了,又填上了一句:“当然相爷不舍得我,就多留几天,嗯?”
凌熠听到这里心中的疑虑才消退了一些,回道:“我整理几日再走,对京临那边可以宣称旧伤复发,也不至于让人怀疑,剩下这几日也好让我想想对策。”
赵伯霈听闻点头算是答应了,随后伸手爪子摸了摸凌相爷出入战场都不染一丝血污的脸一本正经道:“嗯,可行。你这几日就在这里伺候好本王就行,其余事情都不需操劳。”
凌熠:“……”
赵伯霈趁机亲了他一口,占了个鲜嫩的便宜就去亲自巡防了。
凌熠隐隐还是觉得这事情颇有些蹊跷之处,但又说不出在什么地方,只好压下了心头的诸多疑惑,回了自己的帐子,等齐田追剿归来,再做打算。
齐田做事向来利落,不出一个时辰便带着慌忙撤退的西祁将军首级归来,凌熠万分嫌弃地扫了一眼那个装着人头的盒子,一脸厌恶地挥挥手让齐田赶紧把这玩意拿走,嘴上还嫌弃着:“拿走拿走,别脏了本相的眼睛。”
齐田:“……”你在战场上砍过的脑袋还少吗?
齐田命人把那脑袋处理了之后,终于松了战场上一直提着的一口气,问了这么多日来的疑惑:“相爷,你之前的病入膏肓是装的吧?”
“何以见得?”
齐田上下扫了他两遍,恳切地说道:“我觉得你现在和以前那欠揍样没什么差别,不像是一病不起的样子。”
凌熠不太雅观地白了他一眼,回道:“放肆,本相吉人自有天相地康复竟然被大将军说成欠揍?这算不算辱没朝廷命官?”
齐田忽然被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觉得自己那点猜测已经得到了凌熠本人亲自解惑,也不废话,生怕他再演一出“尚方宝剑在手,何人干如此妄议钦差”的戏码,赶紧裹紧战袍滚蛋了。
凌熠接下来这几日确实是老实待在营地,对外宣称旧伤复发卧床不起,每天在帐子里连头发都懒得束起来,每日除了看闲书和陪赵伯霈玩耍之外什么都不干。一点看不出来前几日走火入魔的迹象,赵伯霈越看越喜欢,甚至觉得他真的能到王府当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王妃了。齐田虽然对他这装病偷闲的行为嗤之以鼻,但想想他自入朝为官以来,几乎没有一天安生日子,难得偷个闲也好,便万分嫌弃地随他去了。
安生的日子总是显得短暂又脆弱,自那场大火之后不出半月,屈远突然从骊阳折返回来,深更半夜到访,但连合一下眼睛都没来得及,就神色匆匆地直接进了赵伯霈的帐子。
凌熠听齐田说了之后,心中那股此前压在心底的不安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毕竟屈远不可能远道而来专门为了找赵伯霈这前几日还让他滚的人来叙旧或是吵架,必然是有要紧事。
凌熠神色如常地听齐田说完了这事加佯装困倦,让齐田先走了。他把齐田送走之后这才换了件黑色衣服,将散发随手扎起来,悄无声息地到了赵伯霈帐外。
帐中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在凌熠耳朵里确实是多此一举,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屈远语气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你就这么着急支走我,就是因为陛下?”
虽然屈远在赵伯霈身边没少受气,日常气急败坏,但这次却有些不一样的意味,凌熠的眸子在黑暗里不由得闪烁了一下,屏息接着听下去。
只听赵伯霈低声道:“知道你还来?王兄想卸磨杀驴你还想跟着掺一脚?”
屈远:“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凌相爷……”
凌熠:“……”这怎么还有他的事情?
赵伯霈话锋一转:“说起这件事来,你管管你那宝贝媳妇,闲来无事跑来战场延误战机算怎么回事?没有她捣乱,也不至于……”
屈远惊道:“你说是她耽误了凌相爷救人?”
赵伯霈“嗯”了一声,道:“不然你真以为你小舅子是个没有万全之策就敢冒险的愣头青?这事他不让告诉凌鸢,你别多嘴。”
屈远没回应,接着问道:“陛下那边你打算怎么应对?莫非真让他看天下局势稳定就把你的虎符收回?”
只听赵伯霈闭了嘴,凌熠在外面跟在心里一紧,他不怕赵伯霈失了如今如日中天的地位,也不怕他没有如今滔天的权势,只怕他没了这层保护伞之后,会落得个悍臣的凄惨下场。
这时候赵伯霈才悠悠开了口,语气竟然还难得的轻松起来,就像是说一件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事情一般,“我手持虎符也只是为了赵氏江山,若是天下太平,鸟尽弓藏也是自然。”
凌熠的手在身后狠狠地纂成了拳头,狠狠地闭住了眼睛。这人姓赵,天皇贵胄,和他一个半路出家的丞相断然没有可比之处,他可以扔下异姓江山不管不顾,但赵伯霈不可能,在他心里家国永远是无可取代的。
他心疼得厉害,几乎无法走动,他尽量压制气息快步走开,到了一处残壁处,才扶着墙闷闷地咳嗽了几声,呕出一口血来。他冷漠地看了看手上的血,若无其事地抹在了墙上。
他原本就对赵伯霈意外被召回骊阳时就很觉得此事必有诡异,但赵伯霈抑制坚称只是回去参加了一场祭祀而已,之后又发生了乱七八糟的事情以至于让他暂时把这档子事情一时间抛在了脑后,这会倒是从屈远的话里面听出了几分别的意思,以往那些未被证实的猜想也落实了不少。
他原本就与赵伯霈师从曾经的燕国大学士黎清,关于燕国历来的军政分离之事有所耳闻,最后多半是因为赵伯霈的母亲从中周旋不少,才让虎符变成了赵伯霈身上的一道护身符,也算是趁机缓和军权不归属天家的尴尬,但眼下这道护身符像是快要过期失效,甚至还可能变成悬在他脑袋上的一把刀。
他原本打算就此撤军回京临,再想些办法和荆临天交代一番,但眼下似乎不能就这么平平淡淡地离开了。他没有回自己的帐子,骑马上了天元山,到了那个他少年时度过了无数个夜晚的悬崖。夜间清风徐徐而来,才让他难平的心绪安定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