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熠五感尚未恢复完全,没有被他可以压低的动静吵醒,醒来一睁眼就看到正上方一张脸,差点被他吓得撅过去,顿时抖了一下,“你干什么?”
赵伯霈第一次见他如此精彩的表情,甚是满足,仿佛终于从这一贯神机妙算刀枪不入的战神身上看出一点人间独有的烟火气息。
他忍俊不禁地直起身来,顺便一手把战斗力大大削弱的战神轻而易举地按回床上,说道:“看你长得好看呗。”
凌熠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他有自言自语地补充了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如果你以后也这样当个娇弱美人就好了。”
凌熠:“……”之前说喜欢他纵横捭阖,横刀立马的其实都是骗人的吧?
赵伯霈察觉到自己一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彻底不打算要脸了,冲他嘿嘿一笑:“我哪舍得我的王妃天天上阵打打杀杀,只要在家里等我就好了。”
凌熠:“……”这是什么毛病?喜欢他病病歪歪?
赵伯霈借着凌熠精神不算太好,嘴皮子也没以往那么利索,彻底过了把自娱自乐的嘴瘾,心满意足地背着手溜达出去给他张罗早饭去了。
凌熠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暖烘烘的,他这也算是有了可以期许的将来。他以往怀着一身不知源头的力量,在黑夜里被一场大火反反复复灼烧得挠心挠肺,他觉得自己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这力量反噬,或者在某个刀剑无眼的日子里机缘巧合地丧了命,他从来不怕。别人利用他也好,从他身上谋求什么也罢,他都觉得无所谓,就像一个被冻僵了的人,被人扒皮抽骨大概也感觉不到疼痛。
赵伯霈像是给他点燃了一团火,而他试探着抓住了那团火焰,从此他知道了自己原来过得这么不像个人样,就突然觉得委屈起来,于是变本加厉地忘了初衷,想要不顾一切地抓紧这个蓦然闯到他身边的热源。
凌熠确实没有诳他,他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体内那股被封禁起来的力量重新一点一点回到了他的身体。赵伯霈看他的脸色一天一天地好了起来,甚是欣慰,终于把心里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你打算怎么和楚公说你要挂印的事?”
凌熠身体回复的过程中,连带着运筹帷幄的精气神也一并归入了体内,他就着赵伯霈的手喝了一口茶,悠悠地开了口:“这好说,装作伤势未愈,伪造脉象让御医都觉得我命不久矣就行。”
赵伯霈点了点头,他丝毫不怀疑这小妖精能操纵自己的脉象,便问了下一个问题:“那你打算怎么把凌鸢嫁过来?”
凌熠“唔”了一声,先是赞了一声:“好问题”,才说道,“我回去楚公必要封赏我,我只需要推了这些,求他封凌鸢一个公主的名头,以联姻之名和燕国屈氏长子结亲就行。”
赵伯霈:“……”推掉些金银财宝、虚名假官,换一个实打实的公主名头嫁到燕国,之后就卸磨杀驴请辞回家,这欺君罔上的事情小妖精干起来倒真是得心应手。
凌熠见他不说话,回过头看了一眼在身后抱着他的人,笑道:“你也看到了,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暴虐,凉薄,诡谲……毛病百般。”
赵伯霈心里暗骂小妖精真是多虑,刚想驳他一句,凌熠抢先伸出食指抵在了他的嘴唇上,轻巧地挡回了他的话,“可是我再多的毛病,也只有一点好”,他弯起桃花眼,说道,“就是喜欢你。”
赵伯霈一挑眉,亲吻了一下他的手指,贴上他的耳朵轻轻说了一句:“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两人难得有机会闲下来,借着凌熠养伤的这些日子才有机会好好腻歪了一番。凌熠的伤势从他醒来之后愈合得不说多块,也是比常人要快上一些的。赵伯霈看着他包裹在白色纱布下的伤口逐渐被新长出来的皮肉掩盖住了,顾及只要不出一个月就能彻底痊愈了。
凌熠打算使一出苦肉计,趁着伤口还没来得及好,就命齐田整装,即日回京。
赵伯霈虽然不舍得他,但心里想着他此去不久就能彻底待在他眼皮子底下,堪堪把离愁别绪压在了心底,早于凌熠一天撤离了遂莫城。
他走时回望了一眼城墙上一身广袖白袍的凌熠,冲他挥了挥手,算是道了别。
凌熠站在原地看着乌泱一片的燕国大军远去的方向呆立了一阵,直到十二骑没入了地平线里,再也看不见踪迹了,这才回去。
次日,凌熠就带人启程回京临。只是这次与以往不同,以往凌熠一身铠甲立于火字旗下,率领重兵,这次罕见地受了重伤,这人突然也娇贵了不少。
荆临天为了犒赏他,亲自下旨安排了宽敞舒适的马车迎右相回京。凌熠也丝毫不客气,彻底在柔软的马车里躺了个肉酥骨烂。
齐田从他被赵伯霈血淋淋地带回来,就生怕他一不小心凉个透彻。于是凌熠养伤的这些日子硬是把齐田一个糙汉生生逼成了个无微不至的老妈子,另一出来透个气,也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回京路上也一直跟在凌熠的车驾旁边,生怕路途颠簸把凌相爷一身娇皮贵肉再扯出个口子来。
凌熠以往来来回回每次都像是赶着投胎一样,他自己投胎没投成,倒累死不少良马,难得这么悠闲一次,他竟还有点闲不住,干脆掀开帘子和齐田胡扯起来。
“齐大哥,我万一伤势不好,以后四境安宁可只能指望大哥了。”
齐田翻了个白眼:“瞎说什么呢,我看你现在这个精神头,再去打一个南越也没问题。”
凌熠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大哥一点都不心疼我,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新兵营罩着我的大哥了!”
齐田:“……”我当年是不知道你这小白脸这么能打!
凌熠依旧扒在窗子上叨叨:“大哥,你不是一腔抱负吗,为什么对这话这么抵触?”
齐田抿了抿嘴,正色道:“我是愿意报国,战死沙场也无妨,但你不能有事,你不在了陈霖一党独大,谁也没法守四境安宁。”
凌熠扑哧地笑了一下,说道:“大哥真是抬举我了,我觉得大哥就是一个上好的人选!”
齐田懒得和他废话,扯过帘子把他那张伤口未愈的脸盖住,驱马往前走。
凌熠在身后“欸”了几声,也没换回齐田一个回头,只好作罢,从车里摸过一本话本来消磨时间。
在路上晃荡的时候几乎让时间的流逝显得分外不真切,凌熠甚至没有计算准确的日子,就在不知不觉的日夜交替中,到了京临。
他南灭越国,又真在一月内北平契国,即使是在史书上也难以找到相提并论的英雄事迹,荆临天担心他拥兵自重的心终于实实在在地落回了肚子里,亲自率领文武百官迎接凌熠凯旋。
凌熠远远地看见城墙上一片明黄就觉得一阵头疼。他知道荆临天怕他不受军令,强行给他一月之限,提防起他来一丝不苟,如今当真凯旋,平定了南北又出来赏个甜枣。可怜他身体还没好利索,就要来应付朝堂之事。
凌熠进了城,立刻从生龙活虎逗弄齐大将军的样子变成了个下车都要人搀扶的弱柳扶风样。
他被人搀下车,见了荆临天就要下跪行礼,荆临天一看他这样子,顿时心生不忍,连忙亲自扶住了他,“凌卿身体不便,不必多礼。”
凌熠勉强地扯出个苍白的笑容,“陛下恕我失礼。”
荆临天冲他笑了一下,说道:“今日朕来迎接爱卿凯旋,还特在宫中摆了宴,好好犒赏孤的大将啊!”
凌熠咳嗽了几声,轻轻摆手道:“能为陛下效劳是身为人臣分内之事。只是臣伤势未愈,今日宴会陛下可准我告假?”
荆临天摇头笑道:“缺了煜焱你,还算什么庆功宴?这样,你来,宴会上只管吃饱喝足,接着朕的封赏就好。”
凌熠只好摆出一副欣然愿往的神色,又要跪下谢主隆恩,荆临天看他这样子哪里敢让他跪,再次拖着他怕他一头栽倒,赶紧让齐田把他扶上车送相府修养去了。
凌熠惭愧地谢了安,在车上坐定了之后,就把齐田打发去安排带回来的大军,之后次啊回了相府。
金伯听闻他今天抵京,早早就等在了相府门口,张望了许久,终于等来一个苦肉计使得出神入化的相爷。
老人家可能是老眼昏花,愣是没看出来他是装得,惊慌失措地把凌熠的车驾迎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来。
凌熠一到京城,哪怕是在自己家也总是有种如芒在背的焦灼感,他担心隔墙有耳,在家也依然装的逼真,甚至硬是从脸上挤出了冷汗,吓得金伯当即要叫大夫来看,被凌熠叫住了:“不碍事,找药店按这个方子拿药就行了。”
金伯从他手里接过纸,颤颤巍巍地走了。
凌熠在他身后直起腰来,目送他走了,才晃晃悠悠地走到院子里平日偷闲的藤椅里,坐了下去,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从熟悉的角度照过来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