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女侠轻功了得,飞檐走壁神出鬼没,一套功夫据说乃隐士高人所创,初入武林,便将那些个自视甚高的名门子弟教训了个遍,又连斩龙虎二煞,功绩甚伟。”
屋檐之上,有二人无声对峙,下头说书人的声音遥遥传来,为这荒僻郊野撑起了几分人气。
过路的客人将马匹拴在后院或门口,使之成了这场对峙唯一的见证者。
“这回追踪号称‘鬼影’的邪道轻功第一人,乃是受盟主亲自所托。话说这‘鬼影’本非邪道中人,早先横空出世,用的全是正派功夫,偶也有惩恶之举,只是这人作风稀奇,虽除恶,却从未扬善,且手法极其残忍,久而久之,便不为正道所容。道上早有人言此子日后必堕邪魔外道,果真,如今便有了车氏全家灭门一事……”
屋上的人终于出了声,语气低而轻:“可怎么办呢,女侠,你要捉我归案吗?”
对面的人一只手抵在腰间的刀上,似是随时都会出鞘,她望着眼前的人,蒙面布被她斩落,发也散了,乍一看是有些狼狈,可这人却丝毫没有着急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逃兵。如此一来,倒容易让别人有种落入了他人圈套的怀疑。
纪潇却是没有这种怀疑的,并非是不够谨慎,而是即便这人还有后手,她也有自信应对。
她入世以来无败绩,可不单是运气好,也不是只靠横扫同辈得来的名声。
但是她看了看对面的人,却是将按在鞘上的手放了下来:“算了。”
那人似乎不解,微微歪了下头。
说书人许是在穷乡僻壤待久了,口才没那么好,又东拉西扯到了“鬼影”的种种传闻上。
“又有人说,鬼影不常以真面目示人,乃是因容颜绝美,摄人心魄,凡人一见,为之倾神而忘己也。”
风动了,拂过屋顶,挑起美人发丝几缕,那双沉静如湖底的眸子、微动的发丝和衣角,融汇成了一副美妙不似凡间的画面,自此镶在了她的眼中。
她愿做那风。
***
那日直到傍晚,屋顶上的那一战也没打起来。
纪潇在客栈里要了一间上房,当作了传闻中的“鬼影”公子的“牢房”。
她叫来小二点菜,那位没有“阶下囚”自觉的某人毫不客气地叫出了一整张单子的菜名和酒名。
纪潇便恍悟了。
美人望过来,眸子里带着点挑衅的意思:“方才食欲大兴,倒忘了问姑娘的意思,不好意思了。”
纪潇:“你不跑,莫非打的就是蹭吃蹭喝的主意?”
那美人道:“不行吗?我听闻狱卒都是管牢饭的。”
纪潇:“……”你去哪找十两银子起步的牢饭。
但她说:“的确是该管的。”
说着,便从腰间的钱袋子里摸出了一片金叶子,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搁在了桌上。
美人默了。
那么满满当当的一袋子,随手一摸就是金子,可见袋子里头应当全都是金的。
万恶的有钱人。
叫这多管闲事的女英雄大出血的算盘是成不了了,美人冷冷道:“女侠高风亮节,佩服。”
总共八个字,就嘲讽了八个字。
先前在屋顶时,纪潇卸下敌意,不小心将心里话脱口而出:“看你长得好看,那事肯定另有隐情。”
偏偏这话出自真情实意,虽然憨是憨了点,但语气十分笃定。
于是对面沉默了。
良久,轻笑了一声:“姑娘行走江湖的时候,莫非都这么轻信他人?你不知道,有时越是漂亮的东西,越容易骗人吗?”
纪潇不知该如何反驳,干脆继续憨下去:“我不信他人,我只信自己的感觉。”
那人侧头看向一边,应当是翻了个白眼,可是转回来的时候又故意做出一副弱势的样子,道:“既然姑娘放我一马,那我便不客气了,来日找机会偿还姑娘大恩。”
谁知正要走,就被满口“肯定有隐情”纪女侠给绑了。
短短时间内犯了色戒、包庇罪人、临阵反悔、说一套做一套等大过的纪潇看起来竟还是正直的:“我虽认为有隐情,但还需查明,在此之前,我得看住你。”
——这便是美人公子口中嘲的“高风亮节”了。
大概是见纪潇没什么意想之中的反应,这人又过分地凑上前来:“我有个问题,还望女侠不要生气。你不放我走,究竟真是怕我跑了为祸人间,还是……想把我留在身边?”
说得……太对了。就是笑得有点欠揍。
纪潇斜睨了他一眼,忽然伸出手,朝他腰侧某处狠狠地戳了一下。
那人立刻变了脸色,吃痛地抿住了嘴唇,手飞快地捂住腰侧。
纪潇若无其事地撤回手:“我也有个问题,你是想现在处理你的伤,还是吃完饭再说?”
林公子——刚才为他包扎伤口的时候撬出来一个姓氏——已经经历了不下十波的追杀。
他再好的功夫,也架不住那么多高手围攻,一伤叠一伤,到纪潇追到他的时候,他至少折损了一半的武力,除了逃命别无他选。
否则此时也不至于委屈自己待在一个明显觊觎他美色的人身边。
不过这位纪姓女侠倒的确是个不错的靠山,只要她现在的想法真实且不变,想来他短时间内除了需要担心一下自己的节操问题以外,去哪儿都会是安全的。
很快,他就知道原来纪潇认准灭门案不是他做的,倒也不全是受他美色蛊惑。
她拿出一封信来,见到那信纸,林公子便先愣了愣,待见了里头的字,更是神色古怪:“你截了我的信?”
这是他传给熟人的信,上头写他见到车氏灭门,觉得有蹊跷,希望这位熟人帮忙查探。
信传出去不久,他便忽然成了灭门案的“凶手”,遭人喊打喊杀。
纪潇:“你可愿再详说,你是怎么碰上这惨案的?”
林某自然无不可,反正有人帮他查正好省了他的功夫。
他本是接到一封落款为车氏长子战帖,帖上言语极尽挑衅,他与车氏长子先前有些过节,为人又有点睚眦必报,自然看不了这孙子嘚瑟。
然而他却不打算接这战帖,这东西又莽又无聊,很是降低他的格调。
他这人能以“鬼影”这种名号活在江湖传闻里,自然是有几分神秘的,于是他打算来无影去无踪地走一趟流云山庄,留下点什么“值得纪念”、“印象深刻”的东西,让那孙子知道他俩不是一个高度的。
换言之,他就是去送一句“以后莫挨老子”的。
可他到那儿时,只见到满山的血债。
也正巧是车氏本该有寿宴,虽未公开,却还是有与之交好的门派前来送礼,恰好在山脚下与他相遇。
前脚刚在山脚下遇见那神出鬼没为正道所鄙夷的“鬼影”,后脚上了山便看到车氏灭门,也难怪这些人纷纷跑出来为他的“罪名”作证了。
纪潇道:“这事倒也不难办。”
美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纪潇:“最有可能是两种情况,其一,给你下帖子的就是车家长子本人,你去那里只是个巧合,而真凶在山脚下见到了你,或是从别人那里听说你去过,所以故意诱导陷害你。否则单凭你出现在那儿这种算不了真凭实据的事,不足以让全武林都认定是你干的,一定有德高望重的人在背后操纵。”
“其二,给你下帖子的便是与凶手有关的人,故意诱你前去背这个锅。如果是这个人,那么他一定认识你,了解你的性格,确保你一定会去。”
林公子悠悠道:“姑娘说的这些在下都想过,只是不知姑娘打算怎么找出这背后的人。”
“诱出来。”
“哦?”
“无论是谁想害你,现在肯定都想致你于死地,这样你才能闭着嘴永远背这个罪名。”
“哦——以我为饵,看来女侠不仅高风亮节,还深谋远虑。”
绑他的时候,恐怕就想到他的用处了吧!
纪潇有些哭笑不得:“有事姑娘没事女侠,你这人……”
话没说完,那林公子就凑了过来,几乎贴在她的耳边:“无妨,若我有余力,也会以自己为饵,只是……”
他的手寻到了她的,轻轻勾着她的手指,指腹好似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心,声音轻飘飘的,反而更诱人:“姑娘,林某身家性命可握在你手里了,你要好好珍惜啊。”
撩拨完,不管出了神的纪潇,转过身去倒头就睡,只留下一个无情的后脑勺。
众所周知,美人之计,战无不胜。
此后纪潇找人四处散播传言,一会儿说“鬼影”在阆州出没,一会儿又说在渝州,溜得正道人士四处跑。
而她自己却带着林窦娥藏到了荆楚,靠着她雇的眼线来获知这些追杀者各自的来历。
顺便一提,她雇眼线的方法也简单粗暴——撒钱。
江湖有一专于情报的组织,名羽泽,一条消息便有可能挂牌百两,她这一天几十条消息地往回收,撒了何止千金。
林某人本不是个在意钱财的人,到后来都不禁牙酸了。
并且开始认真思索,要不等这事过了,他就从了这人算了,只要他成了有钱人家的上门女婿,这大把的金子就酸不到他!
如此不计代价的散财,很快便筛出了几波可疑人选。
纪潇把收到的情报展开在林公子面前:“这人姓董,是悬赏你的人,他是车老庄主的挚友,两家关系一向好,他应当是听信谣言,为了给老友报仇才重金悬赏你,不过也不排除这是他自导自演的可能。”
“托他的福,活得有点艰难。”林公子望着那个名字的眼神阴沉又冰冷。
“这几个人则是出自西南巫谷,他们一向神秘隐世,这次却掺和了进来,很是蹊跷,不过……”纪潇说着,看了眼林公子。
后者侧目:“不过什么?”
纪潇:“没什么,只是我以为你跟巫谷有些关系。”
林公子淡淡道:“就算有,也是来清理门户的。还有呢?”
“还有一批人,看似也是为了悬赏的重金来抓你,可是按照悬赏令中写的,活捉比带着人头回去可多得二百两银子,按董前辈的说法是,他想把你捉到流云山庄,当着老友一家的面,先将你暴晒几日,随后亲手将你碎尸万段,最后放恶犬来啃食……”
“女侠,不用那么具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