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林今棠是想不出来,这种环境下办公事能有什么好效率。
可纪潇却反而很喜欢听那声音,规律的,温和的,一点也不扎耳,大概与佛堂的木鱼声有同样的功效,叫人听着都觉得心中少了块大石,听久了以后更是浸在那声音里,更容易叫人专注不知疲倦。
味道也好闻,林今棠大概是把比较刺鼻的药材都挪到别的屋里去了,因此屋中萦绕的皆是清淡的气味,淡淡的香,淡淡的苦,跟他那个人一样。
纪潇非但在林今棠收工前把手头的事做完了,还多出了一炷香的闲暇时分,在铺底的白纸上,随手写下脑中闪过的句子。
她低头一琢磨,再来两句恰好能凑首小诗,想了想又填上后面那句:魂归恍不知何处,望来大抵仙寰中。
她放下笔便光明正大地去蹭林今棠的饭了,晚些时候林今棠进屋放药材,才发现桌上还留了一张纸没收。
凑过去一看,纪潇竟然在小诗边上写了三个顽皮的大字:却扇诗。
时人成婚,迎亲时要有催妆诗,拜堂时又要作却扇诗。林今棠读了读,心道又不切题,这算哪门子的却扇诗?
想完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他似乎并没有反感这个小玩笑。
纪潇在梧桐苑来来往往了好些日子,虽从不留宿,却几乎把梧桐苑当成了自己的书房。
王府里经一番整治,没人再敢嚼主人们的舌根,但也难免不留神时嘴里走漏一两句,说的是齐王殿下与林正君没准是高山流水遇知音,谈起林今棠来,也是好话居多。
“若是子期伯牙般的交情倒好了,可是阿兄她是……”赵长芷隐去那不该提的话,闷闷地说,“我这些日子连见阿兄一面都难。”
婢女安慰道:“齐王殿下总有腻了林正君的时候,而您永远是殿下的义妹啊。”
赵长芷摇摇头:“你不懂,阿兄一直有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望,若她始终把林咏召看成是友人也就罢了,若不是,那她就不可能变心,不可能腻!”
她越说越难过:“她也不可能把人家当成友人,他们,他们迟早要圆房的,一旦有了夫妻之实,阿兄的心就该定了,再等他们有了孩子……我就该收拾铺盖走人了。”
“怎么会呢。”婢女连忙道,“现在不是有那位紫芙娘子了吗?到时候佯死远走他乡的人是她,您不就可以留下来了?”
“得了吧,等我年龄大了,不说别人,就是阿兄没准都要亲自为我张罗婚事。我为了不让那些世家女子入王府来,还答应了皇后等时机到了,便给我换个身份嫁出去,否则阿兄都不肯答应我给她扮妾的。”赵长芷捏紧了衣摆,“可我宁愿被流放得远远的,也不想嫁别人,那些臭男人有什么好的,我就想嫁给我阿兄,一辈子给她当妾都行!”
“娘子……”婢女不知该如何劝,她是齐王的人,跟在赵长芷身边久了,对她也有了几分真感情。
这小娘子本来交了好运成了齐王的义妹,日后那便是前途无量,偏偏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婢女定了定神,暂时收起了那点同情,问道:“那您可想过之后怎么办?”
赵长芷看了她半晌,忽然笑道:“你其实是想知道我会不会对林咏召不利吧?放心,我没那么傻,不是他也有别人,反而他得好好的,给我阿兄留个孩子,否则便耽误她大事了。阿兄这样的英雄,该得到她应得的位置,我不会让人碍到她的!”
她语气就像是乖巧地做出保证,婢女却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忽地想起今早刚得到的消息:后宫之中,贵妃临盆。
可这消息她明明没有与赵长芷说过……该是自己想多了吧。
已过十月,天寒入冬,站在外面便会觉得冷风有些刺骨,那风只要一起,穿再多的衣服都有些扛不住。
内侍们匆匆忙忙取来挡风的大氅,欲给帝王披上,成康帝却摆手拒绝,正想问“皇后呢”,便看到人远远过来了。
苏皇后接了大氅替他披上,这回成康帝没有拒绝,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希望这里面的是丫头,还是小子?”
苏皇后静了一阵,才道:“看天意,这个强求不来的。”
成康帝轻轻一叹:“吾倒有些希望……”
他没把话说全,苏皇后也不敢追问,四周从皇帝提起男女起,便静悄悄地不出一点声音,因此产房里的声音反倒隔着院墙传了出来。
至半夜,稳婆终于出来道喜,说贵妃诞下一位龙子,四周总算有了喜气,陪伴的宫人们都松了口气,心想这下陛下肯定高兴了,没准会重重赏他们。
可成康帝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喜色,他看了几眼襁褓里的小儿,平静地说:“皇后给娶个乳名,先活下来再说吧。”
说完便叫皇后给在场的人分赏,摆驾回寝殿了。
宫人们面面相觑,官家在这守了一天半夜,可现在竟连新生儿的乳名都不愿意亲自取个?
刚才稳婆出来时他们没听错吧?这是儿子,不是女儿对吧?
苏皇后压下心中的惊讶,想了想道:“就唤阿狗好了,好养活。”
即便此时已宵禁,消息还是飞快地传到了一直等待结果的人家里。
纪潇还在熬夜修改公文,听了消息,也只是笔尖略顿:“是件喜事,明日备好礼送承香殿去。”
“只怕贵妃未必肯收啊。”唐鸠提醒。
“收不收是她的事,送不送是我的事,再说也不是送她的,是送弟弟的,她能让个婴孩儿张口说个‘不’么?”
唐鸠明白了该怎么做,心中敬意更甚。
换作旁人哪怕想得明白——这刚出生的小皇子未必能好好长大,就算长大也未必有治国之材——也恐怕心中乱上一时半会儿。
纪潇却始终镇定,她根本不关心是男是女,她永远清楚自己该走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