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给这桌端上最后一盘菜,恭敬鞠身后退出了雅间,顺手带严了门。
“请。”曲伯庸道。
决明道人起身揖礼:“贫道多谢相爷赏赐。”说完才重新入座。
“今日找你是为的什么,你当心知肚明。”
“那是自然。”决明先给曲伯庸倒了酒,又给自己也倒上,“皇孙殿下殇折后,贫道想着恐相爷误会,急忙登门想解释清楚缘由,可……”他稍稍一顿,“尚书令给府上设了门禁,着实森严,贫道连递张拜帖入府都难哪,还望相爷莫怪。”
“行了,还没到你挑拨的时候。”曲伯庸看破地瞥了他一眼。
决明被直白拆穿也没惊恼,只道:“相爷与尚书令自然是伯侄情深的,是贫道几次三番吃闭门羹,心中难免有怨言。”他端起酒杯敬了一下曲伯庸,“皇孙殿下殇折固然悲痛,然依贫道看,并非卜卦有疑,卦象只显吉凶,需得人为解读,此番若解为皇孙殿下命定早夭,而洛王殿下得王氏女破‘失子之关’,则二妃有孕,抵皇孙之殁,相爷以为,可有道理在?”
曲伯庸受他敬酒,顺势喝了一口,轻轻一哈酒液入喉炸溅开的辛辣气:“别当老夫不知晓,有什么事你这滑头定不肯认,巧舌如簧,借口能拿出千百种,叫人揪不住你的尾巴。老夫要是想兴师问罪,早叫人把你麻袋一套绳子一捆,板车拖到没人的地方结果了,还能让你好端端坐在这儿,吃老夫一顿饭。”
决明笑着承情:“相爷大度。”
曲伯庸拿筷子点他:“这卦你要这么解,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更多当算你运气好才是,死的这个崽儿,老夫向来不大稀罕,还占了个长子长孙的名头,将来过个十年二十年,指不定又是个争权夺位的祸根,也就老夫那拎不清的女儿,这些年只得这一孙养在身边,才多有不舍,宫里宫外胡搅蛮缠,总归现下小崽儿也埋了,日子一久,她也就忘了。”
“是啊,再过几月二妃都要临产,皇后娘娘又添新孙,这抱着逗着,自然就忘了原先这位皇孙殿下了,相爷不必担心。”决明用公筷给曲伯庸夹菜,“何况到时生产的还有韩侧妃,那西辽公主与咱们韩侧妃差不多前后脚有孕,临产时候相爷不妨给太医打点一二,稍微给韩侧妃催催产,让贵子早几日落地,不就是洛王长子了。再到日后……西辽公主也出了什么岔子,韩侧妃扶正是迟早的事,这贵子,自然就是洛王的嫡长子了。”
曲伯庸眯起眼,大有不受他谄媚的意思:“说得好听,像是你能决定这孩子生下来定是男娃似的,要是生了个女娃,你当如何?你能以死谢罪不成?”
决明当然不可能应下以死谢罪的大话,他笑道:“相爷哪里的话,生了女娃,难道就不是洛王韩妃和曲韩两家的宝贝千金了?洛王殿下与韩侧妃皆是年轻康健,想要孩子,多少个生不来,倘若此番生了位千金,日后再孕贵子便是,左右韩侧妃是自家人,洛王殿下还能亏待了自个儿表妹不成?”
曲伯庸沉沉笑了两声:“你果然是会耍滑头。”
曲伯庸这话说得听不出褒贬,但决明却听出了另外的意思,曲伯庸提起死去的皇孙时情绪并没有多少波动,甚至还能笑得出来,颇有不痛不痒的意思,看来他是真没怎么把那孩子放在心上,那么今日一晤,曲伯庸纡尊降贵地出府来请自己用饭,冲的便不是皇孙之死了。
决明心下揣测,恐怕是为北境洛王的事了。
“你如今在城郊那院子住得可还舒心?”曲伯庸吃了两口菜,又问他,“有什么缺的少的,叫人添置便是,下人有用得不顺心的,就打发了另换。”
“吃穿用度一切都好,劳相爷费心安置了,贫道都是托了相爷的福。”
自从把攀附曲伯庸的事宣之于众,决明就注定回不去太极观了,曲伯庸供住供钱,既是安置他,也是束缚他,皇孙死后决明因被曲灵均下令阻拦,多日不曾得入右相府大门,曲伯庸没见着急,就是料定他在自己掌控之下压根跑不掉。
太极观一次也没差人入城来找过他,连问一句都无,反倒让决明有一种拳头打进了棉花的感觉。曾以为多年默默无闻一朝人尽皆知,不管太极观是当他一鸣惊人,还是当他离经叛道,惊讶也好,愤怒也罢,多少该给点反应,起码能证明他十来岁入太极观至今并不是个来去皆可的透明人,却什么也没有,似乎他真就是个透明人,他们所有人连来质问他一句都省了。
他怎么猜不到,那个满嘴顺其自然整天闭关不管事的太华老头,那个成日冷脸不出三句话就天机不可泄露的云鹤,定是知晓了便就此轻飘飘地当他这个人不存在了,毫无半点痛惜。
这也无妨,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跟着曲伯庸的这些年已逐渐积攒了家财,等以后耗到今上不行了,曲氏掌权,他随之水涨船高,想要权力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