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礼前,秦洵得到了父亲的一个拥抱。
甩开了矜持而无谓的长辈姿态,秦镇海给了儿子一个张臂敞开胸怀、毫无保留的拥抱。他是个伟岸的中年男人,怀抱自然也是宽阔踏实、沉稳有力的,像任何一位有本事的父亲一样,给了他怀里的孩子“父亲可以遮风挡雨”的安全感。
秦洵不清楚自己襁褓中的婴孩时期有没有被父亲抱在手上过,总之自记事起,他的父亲很少与他有肢体接触,顶多他十六岁回京后关系缓和,父亲时常拍拍他的肩背,亲近归亲近了些,却总觉得或多或少缺了“父子”这等关系应当表达出的温情——拍肩这种男人之间常有的举动,秦镇海拍他的儿子和拍他的沙场战友时没什么不同。
再不抱一抱,等今日行完冠礼,秦洵就成了大人,秦镇海这辈子都没法再抱到“孩子”时期的三儿子了。
他的三儿子像是天生反骨,总不爱听话,再加上他这做父亲的从前也并不那么称职,几乎一直在儿子那讨不着多少好,这么些年了,不吵不呛好言交谈的时候屈指可数,直到光阴一日复一日,转眼儿子都要及冠成人,父子俩才生疏又笨拙地慢慢唤起骨血里天生就该存在的亲昵。
冠礼要照流程来,无数双眼睛都盯在主角身上,一国之主都亲自到场,由不得秦洵散漫,他规规矩矩地走完了整个冠礼流程,直到头顶增了发冠的重量,对于初及冠的秦洵来说陌生又有些奇异,他知道冠礼也该收尾了,这才悄悄吐了口气。
他飞快地觑了眼观礼的齐璟。
比他早一年及冠的齐璟今日自然是束发戴冠,还难得穿了一身深色衣裳,这样的仪容在气度上给齐璟整个人平添了几载的岁数,甚至落入秦洵一双澄穆的蓝眸里都显出几分陌生感来。
他掐着时辰起床,出门的整个过程都不怎么得闲,没能仔细欣赏他赏心悦目的夫君,这会儿在冠礼上做小动作偷看,秦洵不得不对着他的色心承认,早已互相熟悉身体每一寸的枕边人偶尔换一换风格,的确会让人眼前一亮,熟悉至极却又略微陌生的奇特观感勾得人欲罢不能。
齐璟察觉了他的偷瞄,身形稍稍一动,腰间被深色衣料衬得愈发显眼的龙案环佩聚了一瞬的光,在秦洵目光里一晃,刺了下眼,秦洵顺势敛眸,敛下眸里不知会不会被旁人瞧出名堂的名为“好色”的情绪,也敛下恨不得当场抛了这些繁琐的礼仪、扑过去使劲嗅嗅齐璟气息是否也不同于往日的冲动,中止了在此时并不恰当的时候他和他男人短暂的色授魂与。
齐璟的常服大多是白底,要不然也是浅色,跟秦洵偏爱红色一样,齐璟似乎天生就更偏爱浅色,他仅有的几件深色衣裳,都是备着应付庄重场合的。
大齐以玄为尊,以深色为贵。齐璟的身份,有些场合他并不适合穿浅色衣裳出席。
但这个“适不适合”的说法也是微妙,究竟“适不适合”还得看齐璟自己心里作何掂量,他觉得适合就适合,他觉得不适合就不适合,不过是好事者喜欢从中揣度他的亲疏态度和看重程度,简而言之,“适不适合”其实全凭他陵亲王心情。
好比说齐璟并不是经常佩戴他那枚隐含了皇帝偏心的龙案环佩,上一次还是去年的二月十四,齐璟他自己及冠的时候。
陵亲王今日的心情应当不错,待秦三公子乃至他背后的林家秦家,应当也是又亲厚又看重,这是冠礼上的好事者们从陵亲王今日仪容里咂出的味儿。
皇帝和太后果然在冠礼结束便离开上将军府,晚上秦洵的生辰宴,皇帝让白贵妃带着七皇子齐琛来赴宴,太后则在回宫前把贴身宫女楚梓溪留了下来。
皇帝临走前把齐淼叫到跟前说了几句话,大意是秦洵的生辰宴宾客众多,长安城的跟他们年纪相仿的官家子弟来得不会少,若是遇着投缘的尽管结交,长安这儿怎么说也是他祖籍,就算到他这一辈从小没在长安生活过,也不必太拘谨了。
齐淼一一应下,谢过了皇帝,和将府的主人及众宾客一起送皇帝出门乘上回宫的马车。
他想起偶然一次祖父没避讳着他,冷哼的一句:“早知道齐栋齐端这父子俩一脉相承的不是东西,当初说什么也不会把你二叔过继了去。”
他那个素未谋面的“二叔”,便是在上一代皇位之争中落得惨败的平亲王,他在长安的这些日子,一次也没听人提起过这个封号。
虎狼之地,所言不虚,齐淼对着远去到几不可见的皇帝马车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