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酒酣,这种场合基本不需要游手好闲的世家公子掺和,朝臣与外使周旋足矣,齐璟身为大齐亲王还需偶尔添几句场面话,秦洵则只要举止端正守礼,不给大齐和秦家丢脸就行。
只不知是否错觉,秦洵总觉得不远不近的那西辽兄妹俩,目光有意无意地往自己脸上瞟。
秦洵几眼探寻,确定西辽兄妹俩瞟的人是自己,想起先前在繁花庭拆人公主台的事,心想公主不至于这么记仇,打算在今日这般场合找他寻仇吧?
不过,公主看他便罢,太子看什么,秦洵估摸着西辽公主女扮男装逛青楼的事并不敢告诉她皇兄,他绞尽脑汁,着实想不出自己是哪一处得了西辽太子青睐。
秦淮端茶掩口,低声问秦洵:“你当日究竟把人家公主怎么了?”
秦洵觉得冤枉:“没怎么啊。”
话音刚落,秦洵便闻慕容贤朗声夸赞自家长兄,道是远在西辽都听闻过大齐“惊才绝艳秦子长”的盛名,实是久仰,今日有幸一见,容姿也为绝佳,真乃世人谓“子长难得”。
秦洵听了几句便没再仔细听下去,这么些夸他长兄的言辞,秦洵从小听得耳朵都起茧,自从秦子长当年十五,一篇《长安赋》名动京华,来自四面八方的夸赞反反复复就那么些意思,日子久了乏味得很。
他觉得乏味,秦子长本人同样乏味,否则也不会频频拎起茶壶,给分明只饮了一口的茶杯添满。
秦洵手快,在秦淮又一次向茶壶伸手时抢先握住了把,慢悠悠给自己添茶。
茶色浅碧清亮,自壶嘴涓流而下,入杯声响自空而盈产生细微变化,氤氲出淡淡的热雾和茶香。
秦洵笑道:“我猜啊,依照惯例,再夸你几句,便得请你当场即兴一作,或者派出他们西辽拿得出手的文士,要与你一较高下了。”
啧,其实秦子长最讨厌应付这些,待会儿就看他表面笑眯眯,心里指不定轮换骂人家祖宗十八代呢。
“你倒是有兴致。”秦淮一声冷哼,话说得没什么兴致。
秦洵殷勤地给长兄满满的一杯茶象征性又滴进去两滴:“一般兴致,谁让子长难得。”
“滚。”
秦洵正饶有兴致地等着看热闹,骤然被那位外朝太子朗声点了大名,他一愣,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秦淮这下起了些兴致,好心给弟弟补前情提要:“他方才正说到,听闻我身边坐的,是我的三弟。”
秦洵起身一礼,笑道:“秦氏三子洵,见过西辽太子殿下。”
慕容贤也客气,同样起身回了他一礼:“秦三公子,幸会。”
皇帝朗笑,道是年轻人若是投缘,尽可结识一番,抬手让他二人坐下。
秦洵在慕容贤并未移开的目光下心里嘀咕,不会是刚夸完秦子长,打算接着来闭眼吹他吧?
过去长安城名号响亮的“四名士”,哪一位都是佳评如潮,宴场的一众人等已经一个不漏地将四位夸了个遍,西辽还派出棋士与堂从戟对弈几场,西辽棋士对堂将军的棋艺赞不绝口,堂从戟也礼尚往来地赞了回去。
慕容贤还颇为遗憾地表示,两趟大齐之行,都没能有幸一见“四名士”之首的奚广陵,实为憾事,往后若有机会,望能与广陵先生把酒言欢。
此时慕容贤夸起秦洵,用的是“四名士”起头,道是在场宾客中“四名士”缺席一位广陵先生,却听闻近年回京的秦三公子在长安也是声名远扬,不出几年,怕是“四名士”要添上一位,改称“五名士”了。
皇帝似乎心情不错,随声夸秦洵能成大器,朝臣忙不迭跟着附和,简直要把出了名游手好闲的秦三公子夸出花来。
秦洵应着“过奖”、“谬赞”,却是有自知之明,他清楚长安不会出现什么“五名士”,他秦微之的品性跟经年佳名的“四名士”不可相及,奚广陵是“人间绝响”,堂从戟是“军中首选青年才俊”,秦淮是“风流才子”,齐璟是“皇子翘楚”,但若旁人提起他秦微之,十之八/九会是一句“长安第一纨绔”。
秦洵不信夸他的人里有几个是出自真心。
慕容贤道:“世人常道‘百闻不如一见’,果真如此,先前听闻秦三公子男生女相,虽美人惊世,却阴柔有余,阳刚不足,孤原以为今日会见到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不曾想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孤今见秦三公子,却是气度不凡少年郎。”
慕容贤此言一出,宴场陡然陷入诡异的沉默,秦洵刚打算夹菜的手一顿,心下暗骂就知道你来者不善,啰嗦这么久,原来都在做铺垫呢。
看来淑公主回去即便没提“青楼”二字,也是告了他秦微之“得罪”一状。否则他一介世家纨绔无功无名,何德何能令西辽太子“听闻”。
慕容贤笑着说完话,笑着端盏饮酒,笑着看秦洵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