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书彦的模样生得确实不错,至少在今岁的文武前十举子里,他的模样最是出挑,典型的白白净净书生长相,秦洵却带着些主观偏见,总觉得田书彦那张脸一眼望去,脑中不自觉就会冒出“小白脸”的评价。
秦洵凑身上前,勾住齐璟的脖颈与他鼻尖碰鼻尖,笑道:“好哥哥,你说,田书彦要是娶了昭合公主,我是不是就更不好搞定他了?”
距离近了,齐璟说话的声音低轻下来,像是厮磨耳语:“我一直没问过你,你为何一定想用这田书彦?”
秦洵轻笑:“因为他得罪我。”
“嗯?”
“我现在手底下没有能代我做恶人的,我又不好意思把好好的亲朋好友往这条暗路上引,还不得挑个使唤或者弃用都不会心疼的,正好他得罪我。”秦洵笑音里带上几分淘气,“怎么样,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吧?”
简直就是歪理,说白了记仇而已,这小混账,一点小怨小恨的都要放心里记上一笔,半点亏都不肯吃。
若是旁人能窥听到此刻陵王殿下的心声,定要瞠目结舌觉得他疯了,齐璟在心里笑着秦洵小混账,竟还觉得笑眯眯说出这番话的秦洵可爱得紧,他手臂一揽,将漂亮人儿春衫包裹下的腰身圈住,亲了亲他鼻尖,温声道:“自己行事当心些,有问题就来找我。”
秦洵顺杆子爬,抱住他的头就要在景阳殿大门外亲吻他,堪堪碰唇,还没怎么擦出热度,他突然想起什么,撤后又道:“不对啊,陛下给昭合在新举子里招婿,昭阳又肯定不会和亲,那大齐没别的公主能嫁,要是西辽使者这次过来提议联姻的话,岂不——”
他话没说完,被大门方向“皇兄”、“表哥”的少女唤声打断。
齐瑶扶着墙身,从大门方向幽幽望来,把他二人明显逾矩了普通“发小”的亲热样子尽收眼底,长到这么大第一回开了窍:“从戟说你们俩有奸情,我之前还不信,今日才眼见为实。”
秦洵得寸进尺地把脑袋往齐璟肩上一靠,朝齐瑶眨眨眼笑:“捉奸吗?表妹,你这身份也不对头啊。”
齐璟失笑,揽过他的腰把他往门里带:“好了,进去再说。”
齐瑶来景阳殿不为什么大事,不过是皇兄齐璟前阵子忙“财粮策”的事情,忙完过了个生辰又回御书馆念书,有一段时日未曾造访昭阳殿,贵妃白绛担心他劳累,自己身边又照顾个小儿子脱不开身,便让女儿齐瑶过来探望探望,顺道亲手做了些食物让齐瑶送来。
齐瑶在景阳殿留了会儿工夫,向两位兄长大吐苦水。这丫头与堂从戟待在一起久了,再相熟不过,又到了女儿家最为别扭的十几岁年纪,近来是常与堂从戟小吵小闹,堂从戟倒也不是真想惹她生气,从他在年轻姑娘圈子里被排于“琴棋书画”四位名士之末,就能看出他这人在风月之事上是有些死脑筋的,说话不大会拐弯,很容易就引起娇纵的公主殿下不满。
吵归吵闹归闹,日子还是要凑合过的,做兄长的二人留小姑娘吃了顿晚饭,叮嘱单墨亲自把她送回了昭阳殿去。
明日还要早起念书,二人晚间洗漱后早早歇下了。
秦洵稍稍卷曲的发尾还余着沐浴后没擦干的湿润水气,齐璟尚无倦意,一条手臂给秦洵枕着,另一手将他头发拨出被子外,手指疏疏从他发丝间穿过梳理,侍弄着这一头柔滑青丝早些晾干。
近日齐璟心中隐隐不安,在收理自去年秋末施行的“财粮策”各州反馈时,他特别关心了自己的封地一带,江南一带的今春审职调官一事,探子回报的消息有让他比较意外的内容,便是生辰那日他和秦洵提了一嘴的,平州南郡的郡令楚胜雄,去年齐璟督巡江南后在奏章里给予“尚可”评价的那位,竟是有可能越过晋任平州知府的原东郡郡令许文辉,直接调任长安来。
齐璟的探子即便偶有一疏,也是百密之时居多,况且无风不起浪,能被查探到这样的隐秘消息,总会有这消息存在的合理性。
平州本就州境不大,郡令的官品也不算高,楚胜雄又不是什么脱颖于众的闻名父母官,若等审职调官一事尘埃落定,这消息属实,楚胜雄当真从一个平州小郡令被调来长安任职,齐璟就不得不琢磨起他这个“楚”姓的别种意味了。
再者,不谈朝政,就私事而言,楚胜雄调来长安,他儿子楚慎行自然不会独留江南。
齐璟下意识将目光落在秦洵宁和的睡容上。
虽然知道秦洵肯定对楚慎行没什么想法,齐璟也不会公报私仇因为对楚慎行有偏见而出手干涉楚胜雄调官一事,但是……想想就很不爽啊!
单是楚慎行对秦洵的心思,并不足以叫齐璟在心里如此不待见他,齐璟对他过深的偏见,实则源于过去一趟下江南见着的光景。
那是比断袖传闻更早的一次,他拜访过惊鸿山庄的夫人白静,白静让儿子陆锋送他出门。
走在庄内,正是下午的习武时辰,闲游的弟子很少,齐璟远远盯上了两个勾肩搭背的少年背影,确切地说,是盯死了那条搭在别人肩上的、被红衣广袖覆住的手臂,语气却状似无意:“恣意这二位同门,瞧上去似乎感情颇好。”
陆锋顺着他示意的方向一望,没什么心眼地给他解释:“那是秦微之和楚慎行,一道在平州学馆念书,又是同门师兄弟,平日相处还不错。”
是还不错,不然怎么会主动勾人家肩膀,齐璟咬牙切齿。
齐璟来探望秦洵很少亲自接他,常常是差单墨去惊鸿山庄或平州学馆把秦洵接来自己下榻的客栈驿馆,所以他过去基本没和秦洵的同门同窗接触过,单单一个陆锋,不过是白静让他帮忙招待过自己。
他是听秦洵提过几次楚慎行的名字,言谈中似是熟稔,但也从没见过楚慎行是何模样,那时望见的也是楚慎行背影,他并没有上前细观,别了陆锋乘马车驶离庄门不远便停下,没过多久,秦洵就从庄门出来,毫不客气地钻进了“山庄贵客”的马车。
后来便是前年夏初,秦洵身为一场十多个同窗落水闹剧的始作俑者,被平州学馆的掌事方老先生请了家长,恰好当时人在江南的齐璟以“家长”身份去处理此事,正常来说该见到与自己心肝宝贝“断袖”传闻之人的庐山真面,不巧,那时楚慎行有转换学馆之意,闹剧当日随父母回去后一直请休在家,没再来学馆。
但那回有了沸沸扬扬的“断袖”传闻,原先没怎么被齐璟放在心上的楚慎行这号人物,一下子让他心里警铃大作,介意至极。
那会儿他跟秦洵正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地步,既想摊牌自己的非分之想,又踌躇着怕秦洵不谙世事,不敢贸然挑破这层无名无分的暧昧关系,楚慎行的存在对齐璟而言如鲠在喉,自从把秦洵从学馆接走带在身边,齐璟就一直想把这根刺吐出来松快,却又怕自己醋意太明显让秦洵生疑,也不甘心生吞下去拉倒,这便任其一直堵住喉咙口。
直到入夜,在客栈的二床房里,秦洵撒娇非要跟他同榻而眠,齐璟半推半就地被他爬上自己的床,到底还是没忍住,斟酌着开口唤他:“微之。”
秦洵不乐意:“你叫我什么?”
“阿洵。”要套话当然得先把人哄开心,齐璟立马改口。
秦洵果然开心了,钻进被子把自己窝进齐璟怀里:“这还差不多。”
齐璟问:“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秦洵随着这句问话蓦然抬头看来的目光让齐璟顿时心虚,他忙补上一句,“就是在……在齐璟哥哥身边?”打着发小好友的旗号,感情这么亲厚的,问这种问题应该就没关系了吧?
“会啊。”
他不假思索得让齐璟诧异:“为什么?”
“林秦两家不是在你麾下吗?我肯定也跟着你啊。”
齐璟不喜欢这个回答。
他不甘心,谨慎地问得稍稍露骨:“那你也会一直像这样,闹着要与我同睡一张床榻吗?”
这话问得明显暧昧了,秦洵也不知是听懂却装傻还是真没听懂,反问了他:“你不是不喜欢我与你同睡一张床榻吗?你看,今晚还是我硬挤上来的。”
齐璟:“……”
秦洵又很有闲心地跟他开玩笑:“而且等我以后娶妻成家了,难不成每晚还跑去跟你睡一块儿?还是说你来我们床榻上,三个人挤着睡?那要是你也成家了,我们四个人睡?说不定再娶个几房侧室,我不娶倒是没关系,你是皇子肯定不能没侧妃的,那得多大的床才——”
齐璟捂严了他的嘴:“睡觉!”
说了睡觉,静默半晌,齐璟自己却又开口:“你想娶妻成家吗?”
“不想。”
“是……现在不想?”齐璟咬重了“现在”二字,有意试探他。
“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的终身大事?”
齐璟摸不准怀里的美貌少年究竟是有意无意,每每都在他进一步套话时不作正面回应,而会反问一句叫他不知怎么回话的刁难。
秦洵捏住他下巴:“你不会是……”
齐璟身子僵住,一瞬间心如擂鼓,既怕他察觉了自己的心思,又怕他始终没个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