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洵被将府车夫一路紧赶慢赶地送到宫门,宫里不允许车马通行,车夫只得小心翼翼地建议木樨把他一路扶去景阳殿。
可惜小祖宗非常不配合,本就酒意上头,又被马车晃了一路,他半是难受半是昏沉,阖眼半躺才缓和一部分不适,这会儿几乎睡了过去,木樨尝试着轻摇几下唤他,他陡然眉间一锁,吓得木樨急忙退身不敢再招惹。
无奈之下,木樨只得下车去宫门守卫面前,壮起胆劳烦他们差人去景阳殿通报一声,问问陵王殿下可得空来宫门处将秦三公子接进去,她想了想,又掏出一锭银子打点守卫。
这是清砚姐姐教她的法子,有时候需要请人给自己行方便,就得备上财物打点打点,虽然做法很世故,但在皇宫这样的地方,无疑会好办事许多。
守卫半是不敢怠慢秦三公子,半是收了打点银子心下满意,差了个腿脚快的去景阳殿,没一会儿就把齐璟给请来宫门了。
齐璟来了事情就好办,不费力就把小祖宗从马车上抱了下来,秦洵半醉半醒间习惯性搂住他颈,两条长腿往他腰上一盘,整个人在他身上挂住,瞧得宫门守卫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毕竟训练有素,仍旧站得笔直,努力憋住不将惊愕外露。
宫门前逡巡半天的守卫长见陵王殿下就这样抱着醉酒的秦三公子进宫,壮起胆上前表示自己代劳,齐璟将人稳稳托在身上,朝守卫长摇摇头示意不必,就这么把人抱进了宫门,乘上辇车回景阳殿去。
自从去年重阳前皇帝给排行靠前的四子封王,便已下令在皇城当中及四王封地内建修亲王府邸,亲王的府邸当然马虎不得,得耗去不少年头,因而当下四位亲王仍是住在皇宫里原先的殿宇。
日头偏西,景阳殿里洒扫宫人还在来来去去,齐璟将偎在自己身上睡了一路的秦洵打横抱下辇车,无甚顾忌地用这样暧昧的姿势在众目睽睽下抱他进殿。
靠在肩上的脑袋轻轻动了动,齐璟感觉到柔软发丝搔在颈间,加上秦洵脸埋在他颈窝,眨眼时浓密睫羽一下一下扫过皮肤的触感鲜明,齐璟莞尔:“这么大爷?都醒了还不从我身上下来?”
秦洵不说话,眼一闭又往他颈窝里蹭了蹭脸,臂环上他肩,生怕他把自己放下地去。
齐璟好笑:“不扔你下去,保证把你稳稳当当送到床上,好不好?”
秦洵软软“嗯”了一声。
进了内室,齐璟轻着动作把他往床上一放,已经醒来的秦洵坐在床沿,被酒意醺得神情微愣,任齐璟给自己脱了外袍,又看着他蹲下替自己除了鞋袜,而后被齐璟扯过被子裹住。
齐璟揉揉他的头:“怎么这样傻愣愣地看我,喝多了不认得我了?”
秦洵摇摇头,把他的手拉下唇边亲了亲:“好哥哥。”
齐璟忍俊,捏了一把他酡红的脸颊:“回家这阵子是不是长肉了?方才抱着你觉得多了些分量,不过也可能是冬衣占分量些。你长点肉也好,原先过于清减了,抱着你都不敢用劲,明明零嘴吃着不停,就是不长肉。”
“那我以后再多吃点。”秦洵道,“想吃糖,你前几天给我的那种。”
齐璟离了床边,没一会儿抓了一大把油纸包裹的麦芽糖块回来,剥开一颗喂给他:“喝酒可觉得不舒服?”
秦洵摇头,又皱眉“唔”了一声,再点点头。
“可是这一路被我颠的?现在还不舒服?是哪里不舒服,想吐吗?”齐璟着急。
秦洵摇头,扯扯他示意他坐过来,把自己窝进了他怀里:“就是喝多了点,脑子有点不清醒,不是很难受——你不训我喝酒吗?”
“听木樨说了,是陪你父兄喝酒,不训你,不过下回自己注意着分量。”齐璟点了点他鼻尖,又问他,“你前几日生病发热,身子可好了?”
秦洵直点头,不老实地在他怀里调整着让自己觉得舒适的姿势,最后拉过他的手臂搂住自己,这才心满意足地安分下来。
躺得舒服了又涌上倦意,然而齐璟得信去宫门接他前,刚吩咐景阳殿宫人去煮碗醒酒汤,这会儿打算让他喝完醒酒汤再睡,他便暂且撑着困倦,阖眼含含糊糊地跟齐璟碎碎念,有时前言不搭后语,倒也能被知他甚笃的齐璟自行拼凑出完整的意思。
大致是说腊八从宫里回家后没几天,就收到了江南惊鸿山庄的来信,信里大部分内容是陆锋落笔所写,说话风格一如既往的老妈子,从哥几个吃饭喝水练武外出的日常琐事,写到北苍师兄又撒酒疯跟大黄吵架,气得大黄一爪子拍翻饭盆抗议,还说入冬之后山庄添了只新成员,是楚辞捡回来的小猫。
陆锋在信中详细描述了楚辞捡到小猫的始末,说那小猫被捡到时怏怏的,奄奄一息,原本这种事情楚辞肯定首选送去述怀师叔那里求助,毕竟沈述怀年纪轻,又是好说话的姑娘家,他不好意思打扰上了年纪的师祖、师娘,也不想无事叨扰冷淡的小师叔沈翎,谁知不巧述怀师叔那阵子已经回金陵家中等着过年,楚辞在街上捡到猫时,就近送去了惊鸿医馆找小师叔。
小师叔倒也没有坐视不理,虽然是个素来医人的大夫,那回却也勉强充了半个兽医,好在小猫命硬,本就只是年纪幼小又受冻比较虚弱,在惊鸿医馆待了半个月,已经被养得健健康康,后来被楚辞和沈翎带回山庄过年,沈柏舟看了喜欢,他又比楚辞他们这些年纪小的弟子们清闲得多,楚辞便把小猫给沈柏舟养在了身边,沈柏舟给猫起名“小老弟”。
陆锋在来信里花了不短的篇幅,深深嫌弃了一通这个名字,因为“小老弟”是只母猫。
陆锋的信写得絮絮叨叨,秦洵对齐璟念叨起来便也是絮絮叨叨,信中除了有陆锋的啰嗦,还有几个玩得好的同门留写的简短寒暄,大多是说说自己近况,再询问秦洵的近况,又估摸着这封信会在临近年关时送到长安的秦洵手上,他们基本都附上了新春祝福。
其实早在收到这封信前,秦洵也估摸了日子,提前写了几封拜年信寄去江南,师长同门友人一应顾全,想来这阵子信也该送到了。
秦洵含在嘴里的一颗糖块化尽的时候,清砚端来了煮好的醒酒汤,寒冬时节,滚烫的醒酒汤从厨房一路送到主殿内室已经被吹凉不少,齐璟又端在手上搅了搅勺,先舀一勺自己抿抿,确认不会烫口才喂给秦洵。
边喝醒酒汤,秦洵边把今日被“扫地出门”的缘由给齐璟大致说了一遍,齐璟忍着笑听完,告诉他木樨当时得了秦淮的吩咐要陪他进宫,随手给他收了几件冬衣带来,他这一进宫想来又是长住了,带来的几件衣裳不一定够穿,得等过几日秦淮有空再给他把家当打个包,好在景阳殿还不至于连备存的秦洵衣裳都没有,大不了让绣院现裁几件新衣,就是真没的穿,穿齐璟的也不妨事。
刚喝下一碗醒酒汤,怕立马躺下汤水会往喉咙口漫,秦洵仍是靠坐在齐璟怀里,又提了一嘴和父亲吵架时,父亲非说他婴儿时期一抱就尿的糗事。
齐璟波澜不惊:“你尿不尿伯父身上我是不知,但你都长到五六岁念书年纪了,白日里要是玩得太兴奋,晚上睡觉还会尿床,你不记得了?”
秦洵不认账:“我哪有?”
齐璟不给面子:“没有吗?你和我一起睡不是也尿过?尿在我床上,要是晚上睡觉黏我太紧,连我衣裳都会被你尿湿,我还得照顾你的面子忍着不笑,不然你得跟我赌气,也不让我提你尿床的事,我叫人换洗床褥都得说是没端稳杯子洒了水上去,还要提前让他们都配合些,千万不能笑你,之后再带你去洗澡换衣——”
秦洵捂住他的嘴,两颊的飞红也不知是酒意还是害羞,一个劲赖皮:“我没有,我不尿床,肯定是你尿的!”
齐璟扒下他的手放掌心里握了握,纵容道:“是是是,你没有,是我尿床。好了,要不要再睡会儿?”
秦洵低头嗅嗅自己身上:“酒气重不重?我要不要洗个澡再睡?”
“无妨,困了就先这样睡吧,这会儿刚近黄昏,我估摸着你晚上得醒,再不济我晚上睡前给你擦擦身。”
“我怕我一身酒气在你床上睡觉,你嫌弃我啊。”
“不嫌弃,睡吧。”
尿我的床我都没嫌弃过你,哪会为点酒气嫌弃。怕秦洵再跟自己撒泼耍赖,齐璟忍住笑没将这话说出口,把他塞进被窝里掖了掖被角。
“睡吧。”
秦洵闭上眼,还没沉入睡梦,扯住齐璟的衣袖不让他走,齐璟也没打算走,倚坐在床头陪他,听着他意识渐微的呢喃,耐心应着话。
“哥哥,元晟十一年了……”
“嗯。”
“我回京……什么时候?”
“中秋前,八月初到家的吧。”
“八月初……八月初,日子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