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秦申心里清楚,自己一个忽然冒出来的秦家义子,被秦家老家主找去谈谈话问问情况再正常不过,但他毕竟还是个十岁孩子,镇国公秦傲这么一位给家门打下开国功勋的老将,显然不是个好糊弄的主,秦申压不住忐忑,本能地朝秦洵寻求些安全感。
秦洵面上却无甚紧张神色,他一派自若:“我今年先斩后奏,给他添了个孙子回来过年,他找新孙子说两句话不是很正常的吗?”
秦申:“……”总觉得“添了个孙子”这句话哪里怪怪的。
秦洵往小少年瘦削的肩上轻轻一搭手:“不必紧张,老头子习惯板着一张脸,说话也喜欢时不时诈人一下,注意些别被他唬住就行了,至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个倒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你只记着除了……”他稍稍一顿,斟酌道,“除了‘江湖事’,其他的事老头子若是问起,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吧,你自己的私事就自己掂量,关于我的事,你犟得过他就不说,犟不过如实告诉他也没关系,不用担心我。”
所谓“江湖事”,秦申很默契地理解了他的意思,是指他结识苗女阿蛊,与对方一起研炼蛊毒的事。
秦申也学着他的含糊说法,确认道:“所以除了‘江湖事’不能说,其他都是不说最好,说了也没事?”
“差不多,‘江湖事’也不是就绝对不能说,主要吧,老头子这个人一辈子刚正惯了,干什么都要讲究个光明磊落,这种属于‘阴招’的东西他看不上,他唾弃,要是知道他孙子我在弄,他肯定上火,觉得我丢他老脸,能不让他知道就别让他知道了。总而言之,他不问你不说,他问了你随意,就是别自己主动把老底全掀给他就好,老头子现在都这把年纪了,他也不是很想多管我们小辈的事。”
祖父的住处已入视野,秦洵停下步子,一路搭在小少年肩上的手加重力道摁了摁,秦申会意随之停步。
秦洵指着某道房门:“就是那间,我就不把你送到门口了,你自己过去吧,出来之后还回去饭厅那,要是我人不在那了,就让家仆送你去找我——还记得方才从饭厅带你过来的路线吧?”见秦申点头,秦洵便把他轻轻往前拍了一步,“那行,去吧。”
一直目送着小少年的身影没入那道房门,秦洵才转身独自返回饭厅。
他想过就在门口候着秦申出来一起回去,可惜念头刚起就没良心地犯懒,左右他估摸着祖父不大会为难秦申,但对于他们要私谈多久就估摸不准了,他并不想在凉寒的冬夜里杵这里干等。
今夜依照习俗是要守岁,过了子时再歇息,一般来说遵守这习俗的以年轻人居多,毕竟人一旦上了年纪,尤其还是平日里作息规律的,很难在某一日撑着眼皮硬熬到深夜再睡。饭厅这里长辈们早已各自回去府中安置的住处,余下秦洵这一辈人并上个家里辈分最小的秦商。
饭厅外的庭院升了个暖和明亮的火堆,周围的薄薄积雪被烤热融化,露出围绕火堆的一圈地面来,秦洵越走近,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响越清晰,景象入目时是秦淮在照看着几个年幼的孩子点爆竹玩。
秦潇和秦渺兄妹俩不在这里,只有秦淮一个大人在此照看孩子,据秦淮说,秦渺想要早些回房休息,又道是不敢独自走夜路,怕遇上危险,多指了几个家仆跟随她依旧不乐意,硬磨着同母兄长秦潇送她回房,秦潇安抚她几句,道是镇国公府哪里会有什么危险,秦渺含含糊糊说不清楚,却非得兄长陪同。
什么怕遇到危险,分明是怕遇到秦洵。
昨日陵亲王来家里一趟,谷夫人又拨起算盘,一个劲想把秦渺往对方面前塞,饭桌上明说暗示了不少次,那会儿秦渺就察觉到秦洵目光又降了温,她心中忐忑,就算秦洵方才明说要送秦申去祖父住处,秦渺还是担心自己回房路上,秦洵会从哪处黑暗里突然冒出来拦她去路,再对她凉凉警告几句。
说是照看孩子,秦淮也只是倚在廊柱上,隔了些距离望着庭中疯玩的孩子,秦洵靠近过来他也没移一下视线,只低声说话:“秦渺对你有阴影啊。”
秦洵没什么波澜地“嗯”了一声。
秦淮似笑非笑:“我以为你不会跟她计较的。”
“怎么不会?懒的时候就不计较,想计较的时候也就计较了。我不过跟她说了几句话,没打她没骂她,她要不是自己心里有鬼,能怕我怕成这样?我长得凶神恶煞了?”秦洵耸耸肩,“我本就不喜欢认真说话,就更不喜欢重复认真说过的话。动嘴皮子这种事,一回是警告,二回是强调,三回就是光说不做假把式了,所以我不想说到第三回,有第三回我就直接动手,男女老少一视同仁的动手法。”
秦淮无褒无贬地说了句:“任性。”
这少年仍是性子偏邪,劣事行与不行,都是一来揣测齐璟是否会不悦,二来审度局势,三来就是全凭喜恶,任性得要命。
这无疑不是什么好品性,但也不得不说,这样的性子放在长安权力圈里,他是很合适的。
秦淮给他说起他不在家时将府里的事,上次婢女葵香因为欺负了木樨,谷夫人识趣地把葵香打发到洵园做同样的夜间扫庭活计,巧的是葵香回去后同样着寒病倒,毕竟是当家夫人身边的红人,谷夫人请了大夫给她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除了风寒病症,这姑娘居然还中毒了。
毒是慢性毒,幸在诊出时中毒不深,似是刚种,大夫水平不错,花了些日子给姑娘拔了。
秦洵预感不祥:“然后?该不会……”
秦淮勾起唇角:“然后府里私下就有传言,葵香开罪了三公子,三公子睚眦必报。”
这也是正常思维,谁让人家大夫都说了,中毒不深,刚种的,回想葵香那阵子开罪了谁,想不怀疑秦洵都难。
“我至于吗?”秦洵莫名其妙,“这事不提我早丢脑后去了,我又不是宫斗宅斗的深闺妇人,丫头间拌两句嘴我就给人种慢性毒,我有病?”他又嘀咕,“我就说怎么这次回家,除了我园子里的人,好像其他人见我都要绕道,原来都怕死在我手上啊。”
所以秦渺会这么怕自己,秦洵也想得通了。
秦淮笑笑,也觉得有意思:“所以,打算澄清吗?”
“懒,算了,随他们怎么认为,反正那丫头没事,我也没少块肉。”秦洵想了想,又不服气,“他们也太不了解我了,我有那个耐心去种慢性毒吗?一般我都喜欢一击毙命。”他伸指点了点秦淮胸膛上心脏位置,很认真地给长兄说解,“正常来说,这里,用一根淬剧毒的银针就够了。从心脏入毒,很快就能毒发,挺容易暴毙的。”
秦淮不客气地把他手指一拨:“说话就说话,少动手动脚。”
虽说秦洵肯定不会往自己大哥心口上扎一针,秦淮也压根不怕防不住他袭击,但被他一脸认真地点在心口上说扎根毒针暴毙,肯定不是让人愉快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