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长孙的秦淮并不在这,大约也是去别的地方暂且待着打发时间,林初与秦镇川之妻蒋氏——也就是双胞胎姐妹的母亲,妯娌俩应是在隔壁屋说着体己话,因为秦洵隐隐能听见隔壁屋传来母亲和婶婶的交谈声音,具体内容倒是听不大真切。
秦家长辈女眷也就她俩能说得上话,能聚在一块儿话些家常了。
身为二人婆婆的镇国公夫人早逝,秦镇川唯蒋氏一妻无妾,秦镇海倒是除正妻林初之外有几房侧室,最早过门的是谷夫人,而后是秦淮的母亲姝娘,已然过世,再来就是秦泓的母亲陶氏,浣衣婢女出身,沉默寡言,在上将军府没什么存在感。
可惜镇国公秦傲这里规矩严,也还存着门第之见,儿孙家只得正室夫人可在除夕日随同入府辞旧迎新,就算秦镇海的侧室夫人们想入镇国公府,至少也得等过了除夕,正月新春的日子里,登门给老人家拜拜年。
秦泓的母亲陶氏一贯深居简出,肯踏出府门的唯有谷夫人,不过谷夫人对于自己侧房身份不能在除夕日入镇国公府深感不忿,并不愿意推迟到除夕过后再低人一等地登门,总觉得来自己公公家过年却跟去旁人家拜年的日程无异,好像自己在秦家是个不伦不类的外人,每每一踏进镇国公府的大门,她觉得连家仆都在拿眼神嘲笑她。
所以谷氏就年轻时初嫁秦家的几年里,碍于颜面会在正月初一乘上秦镇海派回将府接她的马车,之后她发现其实公公秦傲也没多么欢迎她,并没有硬性规定她必须去,逢年也就随便托个借口再不踏进镇国公府了。
再后来,谷夫人发现留在上将军府也不是坏事,男主人与嫡夫人都不在家,横行霸道的三公子秦洵也不在家,将府唯余她和陶氏,并一部分留府不回家过年的家仆婢女们,她能在这段时日里一人独大,虽说没有儿孙伴在身边寂寞了些,也算是一年到头得几日闲空喘喘气。
今年谷夫人把儿媳谷时留在了家中陪伴自己,反正秦镇海膝下的几个儿子里就秦潇一人娶妻成家,其余兄弟都还孑然一人,秦潇去祖父家不把妻子一并带上也不算怎么失礼。
其实秦渺也想留在家里跟母亲一起悠闲,省得来镇国公府既没多讨着祖父喜欢,又得一连拘束好些日子,但她毕竟姓秦,跟谷时的秦家少夫人身份不同,她不愿意也必须依规矩随父兄入镇国公府过年。
同为年轻姑娘,从前叔父家那对双胞胎堂妹会跟秦渺交谈玩耍,虽然文文静静的大堂妹秦绯澜时常挂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叫秦渺莫名有点不敢主动接近,到底还有个活泼爱闹的秦绾虞在,不至于让秦渺太过憋闷,再不济她还能跟自己小侄儿秦商玩,陪小孩子烦人是烦人了些,总好过干坐着听父兄谈论一些她听不懂的朝政事。
结果今年三弟秦洵回家来,无论是双胞胎堂妹还是懵懵懂懂的小侄子,似乎都更喜欢跟那个笑盈盈的少年玩在一起。
倒也不是他们玩在一起就有意冷落秦渺,先时几个孩子打算结伴出门找秦淮和秦洵,秦绾虞和秦商还甚是热情地过来邀请秦渺同行,却是秦渺自己一想起秦洵就心头起寒,想起秦淮更是无端畏惧,长兄和三弟这两个人,不知为何,兴许就是女儿家的直觉,秦渺总能从他俩或平静或含笑的脸上瞧出几分隐隐的戾气来,她对他俩是敬而远之,能不见就不见。
那时她挤了个笑,婉拒堂妹和侄子的好意,又不想跑隔壁屋面对嫡母林初,没地方去的秦渺唯有百无聊赖地与父兄一起坐在主屋,听了几句他们交谈的朝政事就失了兴趣,兀自垂头绞玩自己袖口。
秦洵带着一众孩子回到主屋时,正好不知何处打发了时辰的秦淮同时回主屋来,秦家的四世同堂这时候总算齐聚在此,主位上的秦傲抬眼看看秦洵,开口道:“一来这就跑哪疯玩去了?一家子老老小小,就属你最没规矩。”
秦洵扬笑:“人间烟火,俗世根本,孙儿这是寻了个合适地方,思考人生道理去了。”
从他身侧走过的秦淮极轻地一声嗤笑。
厨室烟火地,民以食为天,吃饭乃世人生存必需,这话细思之下倒也没有哪里不对,却未免太不要脸了。
秦申默默跟在秦洵身后,闻言嘴角一抽,心想厨房偷吃也能被你吹得这样清新脱俗,你可真是个鬼才。
刚爬上父亲腿的小秦商却大声把秦洵出卖了:“啊!三叔在厨房吃东西,还在想道理吗?三叔就是三叔,商儿就只顾吃了!”
小孩子家的确满心满眼都是“三叔真厉害”的真诚崇拜意思,秦洵却笑容一僵,长辈都在,他忍住没过去把小侄子提着脚倒拎过来,清清他脑袋里的水。
其他听懂了但都乖巧没拆穿的孩子都是憋笑的表情。
秦傲脸上明显是“果然如此”又“懒得理会”,秦潇尴尬一咳,轻手拍了拍膝上儿子的小脑袋:“商儿别胡说,你三叔今日来前在家没吃东西,不比你吃得腹饱肚圆,这才先去厨房垫垫肚子,否则饿到晚上会伤身的,可明白了?”
秦商刚要受教点头,就听主位上的曾祖父一声冷哼:“没吃东西?那还不是他自己起得太晚,哦,说起这个,现在你们年轻人的作息都不上上规矩的?竟然能放任这小子一觉睡到中午,秦镇海,你平日都这么教儿子?你一个老大不小当爹当爷爷的人了,你不知道给儿孙做个表率?你……”
秦镇海很无辜地又被父亲点名批评,老国公越上年纪越是絮絮叨叨,数落起来没完没了,秦镇海在外头是不苟言笑的硬汉,回来面对老将父亲仍不敢造次,不时擦着额汗,连连应着“是是是”、“父亲说得有理”、“一定改一定改”、“回去好好教训他”。
秦洵自己也瞅着空插几句话,点头如捣蒜表示忏悔:“是是是,祖父说得极是,孙儿深刻反省。”但他还是不改就是了。
除夕夜的年夜饭往往在黄昏时就端盘上桌,一条长桌,秦傲坐在主位,其他人按辈分在两侧依次落座,除了长桌正中一盘象征“年年有余”所以不能动筷的蒸鱼,这桌镇国公府的年夜饭很丰盛。
一顿年夜饭后,佣人撤下碗盘,秦傲点了秦申的名,要将其叫走私谈。
留了话,老国公就不做等候地先离席了,秦申一愣后下意识看向秦洵。
秦洵不急不忙地用帕子擦了嘴,又在婢女端来的水盆中净了手,拿干手巾擦擦,这才起身离座,路经秦申身旁时拍拍他的肩:“走吧,我送你过去。”
秦申如释重负,忙从椅子上跳下来,跟在秦洵身后出了饭厅。
年夜饭这种习俗,惯常天色尚明就已围桌动筷,有的人家一餐用完即止,有的人家则习惯一直断断续续吃到过了子时,迎接新一岁大年初一。秦家属于前者,老国公保持着规律的作息,吃完饭回去住处,怕是就要歇息到明日再见人了。
再讲究的饭菜,一餐饭的时辰也不会花太久,此刻刚入戌时,今夜是除夕,见不着月亮,午后又落了雪,此刻虽已雪停,夜空却依旧昏沉不见星点,抬头望去唯一片介于黑与蓝之间的浓色,巨篷一般罩在人头顶。
不甚明朗的天气,但府中在年时往建筑与庭树绑上了许多喜气的大红灯笼,无数烛火被大红灯罩晕开柔和光亮,投在地上又被浅浅一层积雪反了雪光,不必人再提着灯笼都能看清府中各处,秦洵借着这些明光照路,领着秦申往祖父的住处去。
“镇国公为什么单独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