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够了秋千,齐璟脚上收了力,任由秋千晃动的幅度逐渐低缓趋静。
秦商仰起小脑袋:“三叔父和三叔,能不能天天陪商儿玩?”
秦洵道:“近日三叔父和三叔都忙,陪你玩的工夫不多,你听话点,找宫女姐姐陪你玩。”
秦商乖巧应下了,又不禁好奇追问:“宫女姐姐说,三叔父在忙‘财粮策’,这是什么样的事情?”
齐璟笑道:“这是借鉴高祖时期的‘救济制’。就是说,天下有贫苦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朝廷开仓放出一定的布匹粮食,安顿他们的基本生存。”
在齐璟的概念里他已经尽量把措辞白话了,但秦商小脸上依旧是懵懵懂懂的神情,秦洵就更白话地解释:“就是有人没衣裳穿,没饭吃,朝廷给他们食物和衣裳,让他们吃饱穿暖。”
秦商瞪大双眼:“没有饭吃,那他们还可以吃……吃面,吃点心,吃好多好多别的呀!”
秦洵愕然,面对小侄子一番天真的“何不食肉糜”言论,一时不知当作何反应。
齐璟朝他轻轻摇头:“商儿还小。”
秦商年纪小阅历浅,又是生在繁华长安的世家大族里,自小养尊处优,不知民间疾苦也很正常。
正常归正常,碰上了这个问题,该教的道理还是得教的。
齐璟低下头去问秦商:“商儿是不是想吃什么都能吃上?”
秦商点头。
“那商儿知道这些食物都是哪里来的吗?”
“买的,然后煮煮,就能吃了。”
齐璟莞尔:“是商儿去买的吗?”
秦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商儿没有钱,也不会买。”随即又急忙补充,“但是、但是家里有钱!仆人买,煮,然后给商儿吃!”
秦商毕竟才三岁多,一急着想表达某种意思,难免会磕磕巴巴不够连贯,手脚并用瞎比划,就跟当初在他这个年纪的秦洵一样,好在秦商的表达能力比之同龄孩子还算不错,齐璟和秦洵听起来没有很费力。
“商儿在家里有仆人伺候,没有钱不买东西都能填饱肚子,想吃什么只要说一声就能吃到,可知这是为何?”
秦商认真一想,在家总跟在祖母谷夫人身边听她嘀咕事,倒也模模糊糊知道一些:“因为爷爷是上将军。”
“正是。”齐璟耐心引导着小孩子思考入正题,“因为商儿是上将军府的孙公子,是世家大族的子弟,祖上有官有爵,家底殷实,所以不必担心无食无衣,但天下并非家家户户如此,在长安之外的广大国境里,多的是普通百姓人家。”
齐璟顿了顿,留工夫给孩子理解,才接着道:“他们有的做些或大或小的经营来维持家用,有的考取功名拜了官,有俸禄可领,还有的家人会做耕织能自给自足,大部分人起码也是温饱度日,却总会有少数人,或因肢体缺陷无法劳作,或因家生变故失财落魄,再或是别的什么缘故,就会……”
他一琢磨,还是用了秦洵的说法,将原本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给孩子说得直白了些,“会吃不饱穿不暖,如此一来,便需要朝廷给予照拂和安置了。”
秦商皱起小眉头认真听着,仅仅听懂个大概意思,知道三叔父是说普通百姓身上没有钱就买不起食物和衣裳,需要朝廷给东西,那朝廷又是哪里来的钱呢?
秦商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齐璟又笑着给他粗略解释“赋税”一事,秦商像发现了什么关键点,连忙大声道:“那不征税吧!不征税,大家留着钱,就能多吃东西!”
秦洵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他堵住:“不征税你吃什么?”
稚童天真,被三叔这么一说,秦商低下头绞手,问得小心翼翼:“是、是我把百姓的钱吃掉了吗?”
秦洵很不厚道地笑出来,还是齐璟温柔抚摸着膝上小侄儿的脑袋,耐心解释:“非也,应当是在其位司其职,朝廷制策颁令,将大齐上下打理井然,百姓安居,故而向朝廷缴纳赋税;朝廷食民之税粮,我们思虑着如何治理大齐江山,如何让百姓安居乐业,这便是我们的职责所在了。等到商儿长大入了朝堂,这些也应当是商儿思虑的事情。”
秦商用力点头,看那小脸上的神情恨不得立刻就长大入朝,好思虑起方才三叔父跟他说的这些道理。
小孩子总是求知若渴,既不该厌烦他问个不停而敷衍他,也不必把深奥的道理太着急塞给他,在秦商这个年纪教导他朝政之事,这般粗浅提点几句已是足矣。
往往在齐璟与秦洵漫度韶光的时辰,为要紧事前来打扰的只会是大宫女清砚,齐璟给秦商说完道理,又与静听良久的秦洵闲谈片刻,便见清砚快步往秋千这来,道是上将军府二少夫人差人来接商小公子回府。
秦商在景阳殿住了好几日,家中祖母和母亲想念,要把他接回家看看也是人之常情,两个年轻长辈便从秋千上起身,一起送还没玩够不情愿回家的小侄子往大门去。
送走了秦商,清砚又道:“洛王殿下那里差人送来了几叠待批奏折,说是实在忙碌,有劳殿下,且……恳请殿下莫与人言。”
秦洵毫无顾忌地嗤笑一声,齐璟步子一顿:“现在何处?”
“奴婢放到书房桌上了。”
齐璟颔首:“辛苦你了。”
秦洵闲闲跟在齐璟身后回书房去:“你要批奏折了?”
“都送上门来了。”总不至于再原封不动给送回去吧。
“齐孟宣也真够可以的,我还以为他这次会自己扛着。”秦洵挨在齐璟椅边,抄着手散漫倚坐桌案,整个人比坐在椅子上的齐璟高出了一大截,居高临下地望着齐璟笑,“他也是挺放心你啊,不敢让曲相知道他手上奏折分来给你批,那你批完最后都得盖他的印,他也真不怕你借机在奏折上动手脚阴他。”
“其实原本就是我针对曲氏才殃及了他,他已做到如此地步,想来是当真为难,我若是再撒手不管,未免不近人情了。”齐璟从笔架上取了支毛笔,顺道就用小臂碰了碰身旁的秦洵,“帮我开一盒朱砂,第二个抽屉。”
秦洵翻出一盒朱砂打开,推去齐璟手边,回了他对面那把空椅坐下,百无聊赖地手指轻点桌面。
“怎么不说话了?”沉默良久,齐璟问他,手里批阅动作不停。
“怕一说话就惹你分心啊。”秦洵笑着伸指点了点桌上一叠奏折,“毕竟我可比这些玩意更勾你魂。”
齐璟失笑:“无妨,我做得到一心二用,光是批阅奏折着实无趣,你跟我说说话也好。”
“那过去我不在长安这些年,你无趣了怎么办?”
“就这样无趣着了。”
秦洵咋舌:“你就不找点乐子?”
“提不起兴趣。”齐璟说着抬眸瞥了他一眼,“我可不像有些人,自己在江南也玩得挺开心的。”
秦洵摸摸鼻子,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心虚,岔开话题:“齐璟,我发现你带孩子教孩子都挺有一套的。”
“最难带的孩子我都带到十六岁了,还有什么样的孩子是我带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