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是陈述。
秦淮才不信他跑这一趟只为给自己送一袋蜜饯吃,既不是提前来辨广陵举子,那十之八九为的是曲灵均了。
秦洵点头承认:“我好奇啊,我想看看继广陵先生之位的现尚书令,还被你称赞是君子,他到底是怎样的人物。可惜我方才只远远望着他坐在那,大哥,我是算着时辰进来的,你们这场考试快结束了吧?你让我留会儿,结束了我靠近去见见曲灵均可好?”
秦淮欲说些什么,忽而与秦洵心照不宣交换了个眼神,听着墙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秦淮道:“你从家一路赶来给我送东西也累了,先在这歇息会儿,晚些再回去吧。”
秦洵笑道:“多谢大哥,往后可莫要把要紧东西落家里了,我一个外人随意踏足试院,总归不大合适的。”
话音刚落,月洞门绕过来个绛紫衣裳的青年,和煦道:“偶一回家里人送来要紧物并不妨事,秦三公子言重了。”
曲灵均并非习武之人,走路时步子是实的,他靠近时的脚步声秦家兄弟的耳力清晰可闻。
秦淮面不改色应付了他几句场面话,秦洵收了折扇别在腰间,与曲灵均互相见了礼,曲灵均笑道:“方才见着秦尚书往这处来,原本欲等秦尚书自行回来,但方才里头考试时辰结束,怕耽搁了事,这便来打扰,在下冒昧了。”
“是淮失职。”秦淮揖礼,心想这下可正好了,让秦微之这小子近距离把人家曲灵均看个够,他丢下了二人,往正在收卷的考场回去。
余下秦洵与曲灵均二人,秦洵打量曲灵均时对方也在含笑打量他,曲灵均先开的口:“秦三公子对在下很好奇?”
秦洵轻轻“咦”了一声:“何以见得?”他能肯定他与长兄前面的谈话曲灵均并没有听到。
“若非好奇,何故打量?”
原来如此,秦洵笑起来:“这么说曲尚书令对在下也很好奇?”
“确然。”曲灵均坦然承认,“在下这是第三回见秦三公子,幸会了。”
第一回是在当日三皇子齐归城告病时,眼前的少年人代为上朝,言辞颇有轻狂,语惊四座,曲灵均隐在朝臣队列中,亦叹亦笑于他的少年意气。
第二回是中秋朝宴上,少年随在三皇子齐归城身旁言笑晏晏,是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世家子弟模样,曲灵均多有侧目,却并未上前交谈。
第三回便是现下,在太学试院的考场墙外,只有曲灵均与少年二人相顾,距离不足一丈,是恰好符合陌生人见礼的分寸。
“尚书令因何对在下好奇?”
“对初识者几分好奇自然是人之常情,何况是像秦三公子这样,往后许是会在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世家公子。”
因有先前长兄的评价,秦洵并不惊讶对方的坦诚,他不动声色:“尚书令抬举,在下惭愧。”
曲灵均笑道:“秦三公子过谦了。”见少年不再接话,他又反问回去,“那秦三公子又是因何对在下好奇?”
秦洵望着青年尚书令言笑模样,有意试探:“家兄称赞曲尚书令是君子,在下好奇,想知道曲家的君子究竟是何模样。”
曲灵均失笑。
说来他们曲家确实与三皇子党的秦家针尖对麦芒,只是在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明面上碰着了,交谈间总归留有三分颜面,这少年人也不知是仗着年少轻狂,还是未任官职,竟在话里毫不客气地表示出对曲家的偏见。
但却似乎是在试探着自己罢了。
秦洵仔细窥着曲灵均面上的神情变化。
长兄私下里将对曲灵均的看法说与秦洵时,秦洵听出他夹带私货,一句“君子得不像曲家人”,虽是赞了曲灵均其人,却也毫不掩饰地表达出对曲家的偏见,秦洵对着曲灵均说出来时,只取了长兄称赞的那一半,将另一半的偏颇归为己见,有意探探这位曲家君子的脾气。
他心下思忖着,忽觉头顶被人轻轻一拍,青年尚书令话音含笑:“还是年纪轻,有点孩子气了。”
秦洵一怔。
曲灵均又补上一句:“这样显得很不友好啊。”
声音轻轻柔柔,没有太多的责怪意思,倒是带着几分给淘气孩子说道理的忍俊不禁。
秦洵不知怎么脸上有点发烫。
他自作聪明,有意去试探人家脾气,在这年纪已过而立、算起来还长了他一辈的青年眼中,不过就是小孩子家使性子,秦洵瞬间就觉得自己小人之心。
曲灵均当真是像待家中小辈一般,很是温和:“家门出身并非就全然左右己身,为官者忠君爱民,为亲者孝长慈幼,为人者无愧于心,如此足矣。秦三公子,在下并非愚孝家门之人,有自己的分寸在。”
秦洵这个人吃软不吃硬,看看他来往亲近的那几人就很容易发现,他从来就招架不得脾性温和的人,面对这样的几句温言,秦洵态度立马软化不少。
他笼袖给曲灵均揖了一礼:“是洵狭隘了。”
“不必如此,在下并不是在说教。”曲灵均忙托住他手臂。
已有收拾完毕的考生陆陆续续从他们身侧的月洞门出来,有些抑不住好奇,悄悄往他二人的方向投来目光探寻,曲灵均拍了拍秦洵的肩:“可要随在下进去,看看子长那处可都收整妥当了?”
秦洵点头:“可以的话,有劳了。”
月洞门通行空间有限,他二人并行月洞门时,迎面同行而来的五六个考生脚步一滞,避让一旁给他二人让路,待他们走过,考生们瞄着他们背影压低了嗓交谈,被秦洵的耳力尽收耳中。
“那少年人是谁啊?怎的与尚书令熟识的样子,莫非是来找尚书令走后门的?”
“你懂什么,走后门能这样明晃晃给你瞧见?看那模样就知道,肯定不是尚书令的亲戚就是长安城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呗,他们这些公子哥们哪像咱们还得辛辛苦苦十年寒窗,人家生下来就吃穿不愁,想做官还不是让家里人求求皇帝陛下就够了。”不知出自谁口的酸溜溜语气。
“公子哥啊,你看那模样,长得白白嫩嫩的,富贵人家没吃过苦的公子哥就是跟我们这些穷书生不一样。”
“嘁,不就是投胎投得好靠祖上积德吗?这种公子哥一般都是游手好闲的败家子,才学还不一定比得我们。”
……
秦洵勾起唇角,余光一睨身侧的曲灵均,心道曲灵均十之八九是听不清身后有意压低的私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