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心中最是尊贵的神君,却因这场浩劫劳心至此。
哪怕有一丝可能,少年也要为之奋战。他不敢告诉神君自己的筹划,他怕自己做不到。
少年摇着头,躬身敬拜。
让神君以为自己只是要回归魔族,便好的。
“你本性良善,便是执意回到魔族,亦要记住,固守本心。”神君说。
少年咬着唇,拼命点头。
昆仑山顶的月夜,神君离他很近,少年一想到怕是再没有机会相见,平白生出了几分勇气。
“君上,您为攸宁起名,攸宁也想知道您的名讳。”
神君没有斥责他的无礼,神情一如既往的柔和。
“吾乃天元一缕神息伴云霞所化,并无名讳。”
“君上乘云临世,竟没有名讳么……”少年有些不甘,所有人都有名字,为什么偏偏天地间最尊贵的这一个没有。
“乘云临世?”神君失笑,“这个词造的不错。”
少年红了脸。
神君没有留太久,他们最后一次对话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这之后,少年下山,回到魔族。
光阴如梭,几百年瞬息即过,回忆再次停下时,少年已成为魔帝,在战场上诛杀了挑起战争的风楼。
风楼的血溅在他脸上,妖冶无双。他抬起头,漫天仙魔,他终是没有寻到那人的身影。
后来,天帝来访,告诉他,神君为魔族开辟了魔界。
天帝还带来一个消息:神君为了弥补受创的天地,已魂归九重天了。
攸宁目眦欲裂,癫狂之下,毁了十几座宫殿。
他不肯相信天道会如此对待神君,攸宁固执地认为,神君是那般钟爱这片天地,天地不可能不给他留一线生机。
他费尽心力,终于在九重天上找到神君最后一丝元神。
那丝元神附着在神君的霓霞剑上,微弱的仿佛一阵风便能吹散。
攸宁颤抖着将它纳入心口,用自己的神魂去修补他的。
感觉到那丝元神一日日活过来,攸宁终于明白了,天道是留了一线生机的。
自己便是他的一线生机。
攸宁的心终于安定了,他开始修道,魔体万法皆斥,他却找到了一条自己的道。
他知道该如何做了,他将涅槃之战最后的战场炼化,整整一千多年,攸宁再没有离开过这里,他坐在这蒲团上,一边修道,一边蕴养神君的元神。
疲惫了,他就对着神君的元神说话,说着往事,说着爱慕,说着很多很多不敢当面与他说的话。
元神无知无觉,攸宁有时候说着话,自己便脸红了。
一千多年过去,大道将成,他终于离开了蒲团……
记忆的画面到此为止。
云乘神识从漫长的回忆中归来时,还有几分恍惚。
在回忆里,他是攸宁,那些爱慕与痛意,在心上盘绕了千百年,百转千回,如同身受。
他缓缓张开眼。
法力耗尽,回忆凝结的花瓣从枝干上脱离,带着薄薄的光晕,飘散到半空,万紫千红,又渐渐透明,化归虚无。
攸宁的残念隔着花瓣在看他,笑意缱绻。
云乘注意到,他身上的魔气淡了许多。想来,他也快要消散了。
浓重的悲伤在云乘心底蔓延,他抬起手拂过眼梢,指尖果然有微微的湿意。
前尘已逝,神君也好,魔帝也罢,早已入了轮回。眼前不过一缕残念罢了。
但云乘依旧不忍,哪怕是过去的他,他也不想让他难过。
于是,云乘看着攸宁,缓缓开口道:“我有一个道侣,叫做李陌。”
攸宁目光闪了闪,又迅速地黯淡了,他轻声问:“是陌路的陌吗?”
的确是这个字,但云乘摇头,神态认真:“是陌上桑的陌,亦是陌上重逢的陌。”
攸宁的脸上滑过愕然。
“他是你的转世。”云乘的声音很温和,恍如他记忆里的神君,“你求来的,不只是我一个人的轮回。”
或许是攸宁证道后明悟了什么神通,或许是天道开恩将他也送入了轮回,但结果是一样的。
以前,李陌的天生煞体和雪泥对他的敌视只是让云乘怀疑,但当他踏进这座宫殿,看到攸宁与他相似的相貌,感受到那几乎一模一样的气息,他如何还不能肯定。
李陌,就是眼前这个人的转世。
魔气已转为煞气,道体已成凡体,攸宁怕是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转世,一直在等待他的神君。
殿外响起细细碎碎的声音,似乎是屋脊上的雪落入了雪地。
攸宁没有理会,云乘也没有心思顾及。
“原来我们终会在一起。真好。”攸宁笑着,憧憬中带着几分遗憾。
云乘知道他在遗憾什么。
他也知道,攸宁所谓的遗憾,并不是遗憾。
“他记得你的话。”云乘声音很轻,轻的像是飘在湛蓝天空上的那一丝薄云,“我来到这个世界时,唯独记得我的名字,云乘。”
攸宁微微眯起眼,似是不相信。
他记得自己与神君说过的所有的话。
——“君上乘云临世,竟没有名讳么……”
——“乘云临世?这个词造的不错。”
现在,他的转世告诉自己,他的名字,唤作“云乘”。
攸宁不敢想这代表了什么。
对魔族来说,他是张狂狠厉的君主,但在那个人面前,他永远卑微而渺小。
神君于他,仿佛隔在云端之上的日月,可望可叹可思,却终不可触及。
云乘却微微笑了。
“攸宁,他亦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