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险中求。”马伯和眉头紧皱着,满脸纠结,低声道:“这也许是个机会,我不想错过……”
“可这也太冒险了!”
“不,我们可以先试探一下王康,要是情况真的不对我们再走。王康不像柴青禾那么精明,他好对付……”
下一刻,有下人勿勿跑到门外,道:“公子,家里那桩案子被刑部接手了……”
刑部。
崔老三正坐在魏几悦的公房中。
“崔镇抚为何会对这个案子感兴趣?”魏几悦道:“下官今日刚拿到卷宗,马辉失手打死奴婢,被捕之后已经认罪,但因为不愤这种罪名,气得在牢中自尽了。顺天府衙门认为这案子已经可以结案了。”
崔老三道:“我们锦衣卫对马辉不感兴趣,在意的是那个马伯和……”
他把那天酒宴上的事说了,又道:“有三种可能,第一种,这马伯和真的是为了给他父亲脱罪,才打算行贿指挥使;第二种,他是反对新政的保守派,如今新政颁布在即,保守派想要有所动作,于是试图收买指挥使。”
魏几悦道:“若是如此,陷害自己的父亲,未免太骇人听闻了。”
“还有第三种可能。”崔老三道:“此人有可能是建虏或江南那边的细作。”
“崔镇抚可是有什么佐证?”
“没有,但我们干这一行,哪怕是一点蛛丝马迹也不能放过。”
崔老三说着站起身来,道:“不过指挥使大人也没看出不对来,事情也许就是一个老财主打死了奴婢这么简单。总之,要是魏大人发现有哪里不妥,来告诉我一声。”
“是。”
魏几悦点头答应下来,想了想又问道:“崔镇抚刚才说‘保守派’,莫非……晋王想把反对变法的保守派赶尽杀绝不成?”
崔老三摇了摇头,咧开嘴笑了笑,指着魏几悦道:“就算你是出身寒门,也不至于这么狠心吧?”
“哈,下官就是问问。”
“自古变法,从来都是有人支持、有人反对,怎就要赶尽杀绝了?就算有人反对新法,大可在朝堂上提出理由,晋王说了,如果反对新法的人能提出好的理由,他未必不能再缓一缓,这朝堂又不是他的一言堂。
但晋王也交代我们要摸清楚形势,不能让人在背地里串联、耍些阴谋诡计……好了,不跟你说了,忙着呢。”
“是。”魏几悦坐在轮椅上欠了欠身,道:“下官行动不便,就不送崔镇抚了。”
……
崔老三走后,魏几悦认真处理公务处理了许久,等到下衙时,他由亲随推着离开了衙门,上了轿子。
“大人,回府吗?”
“不,去石碑巷……”
石碑巷里有一处锦绣豪宅,入了夜,大堂上灯火通明。
座中多是衣冠楚楚的官员、豪绅。
魏几悦在其中官职不算高,但也不低,中不溜秋的样子,但大家还是给他面子,安排在左首边第五个位置。
不多时,人都到齐了,一个华服老者站起身,开口说起来。
“经改司的新政,老夫已经打听到了,简单来说,和汉武帝的敛财之法差不多。主要有以下这几条。
一是,进一步改革税制,赚得越多交的税越多,上次还是落实到户,这次就是按人头来算了,如此一来,往后谁还肯勤恳做事?
二是,把天下一部分田地划为官田,租给百姓,注意,地租是‘定额’。那是不是遇到荒年,百姓颗粒无收的时候也要收地租?害民不浅啊。
三是,发行宝钞,宝钞也是个祸国殃民的东西,官府发得越多,百姓家里的银子就越不值钱,这点大家都明白。
四是,收回天下矿产,改由官府经营,这是与民争利,这样的吃相,岂像一个朝廷所为?!”
老者说到这里,满堂哗然,不少人大惊失措,抱怨不已。
“安静,安静,诸位继续听老夫说,后面还有。
五是,创立平准,老夫打个比方,以后粮价不是按照粮商根据行情来定了,这个价格官府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插手了,哪怕是亏本,你也不能卖得高了,否则朝廷就要治罪……
这一条条新政是什么?是变着法的加饷!是要剥掠百姓!”
登时之间,满堂哗然。
“横征暴敛!横征暴敛!”
“就是先帝当年,天下形势最坏的时候,也未曾如此变法。晋王这是要做什么?知道的说是要打辽东、定江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大兴宫阙,过何等奢靡的日子?”
“剥民兴利,穷兵黩武!”
“汉武帝、桑弘羊的这套东西是什么后果大家都明白,汉武帝晚年那可是天下大乱,生黎流离失所,十室九空啊!”
“趁着新政还未颁布,请诸君联名上奏,让晋王收回成命……”
“是啊,生民何辜?我等联名上奏吧……”
“……”
“诸君请听在下一言。”忽有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据在下所知,晋王绝非奢靡之人,就算是剥民兴利,为的也是早日平定天下。”
魏几悦一直坐着没有说话,此时转过头看去,见是一个坐在末位、面容英挺但身量矮小的青年在说话。
“晋王想征伐辽东、江南,苦于没有军饷,这才想要变法。但我听说,这批军饷朝廷原本并非拿不出来。坊间传言,王家老大人贪墨了官营外贸商行近两百万两银子……”
一句话,场面反而安静了一会,有人欲言又止。
那青年又道:“在下认为,此事晋王并不知晓,不如请在座的大人们先上表弹劾王老大人,追回赃款,也许这新政就不必再颁布了……”
这人说得好听,但谁都不是傻子。明白他的意思是什么。
——晋王你自己屁股都不干净,还敢变法?
堂中众人再次哗然,许多官员摇头不已。
“原本只是政见之争,此事一提出来,成了什么?我们是要对付晋王不成?惹怒了王家,只怕要酿成了党争啊……”
“是啊,这不妥吧?我等本是就事论事,但若是攻讦王老大人,必会让人觉得我们是在针对晋王……”
“弹劾了又有何用?有锦衣卫在,真能查到王老大人贪墨的罪证不成?”
“……”
但厅中也有许多没官身的豪绅,这些人比那些官员要激动得多。
“还看不出吗?一旦新政颁发,要的就是抢我们的身家,事已至此,还不搏一搏,等着当穷光蛋吗?”
“从海贸贪两百两万、从盐业再贪两百万两,整个朝廷一年就两千万的税赋,王家就拿走两成,就这样还要变法?!”
“不错,要想变法,先追赃!”
“……”
这天,魏几悦离开石碑巷这座豪宅时,怀中又多了一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
他还是很鄙视那些腰缠万贯的豪绅,只觉得这一群人平时单独相处时一个个都是老谋深算。但人这种东西就是不能聚,聚在一起就容易变蠢,越多人在一块越蠢。
可怕的是,自己却还是不自觉地收了他们的银子……
魏几悦已经感到深深的不安。
他觉得自己真的不想这样,那天的纸醉金迷里,如果自己的腿没有断,一定会走的。
但没有如果……
一开始还好,他只需要替他们打听一些消息,一条消息就是五百两。
他爹一辈子都没攒到过五两银子……
但现在,他却感觉到自己上了一艘贼船,而这艘船似乎正被人推着,要向暗礁狠狠撞上去了!
怎么办?
魏几悦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掀开轿帘,向巷子里看去,只看得到深深的黑暗……
“看到了吗?这就是人心。攻下京城后,伪朝的这些官员马上就变了。呵,朱门酒肉臭……”
不远处,马伯和也坐在一顶轿子上,脸上挂着些冷笑。
杨全望坐在他对面,问道:“公子是要做什么?”
“王笑的新政,触动的是这些人的根基,他们绝对不会答应的。”
“公子是想煽动他们对付王笑?”
“呵,就算我不煽动,他们也会反对新政。但可惜,他们注定不是王笑的对手。”马伯和道:“我的目的,是让他们去死,让他们和王笑不死不休。
就让他们去攻讦王康吧,只要把新政和王康的贪墨案扯在一起,这些人会像疯狗一样去咬王康,不管他是真贪了还是假贪了。这些疯狗才不在乎证据,只会拼了命地想借此阻挠新政。
我倒要看看王笑会怎么做,要么,把这些人的杀光;要么,为了平息众怒,把自己的父亲绳之以法。
而我,可以借此试探出王康是不是真的贪墨了,只要拿到柴青禾的把柄,逼着他背叛王笑。控制了锦衣卫,一切就大有可为了……”
“公子高明。”
马伯和点点头,嘴上却道:“不是我高明,是王笑操之过急了。自古变法就没有和风细雨,只有腥风血雨,一个不好,变法者就要被反噬。看着吧,这伪朝的大风暴就要来了,掀翻它……”
这天夜里,在京城郊外的大台乡别院里,一群人正在烤野猪肉。
“少爷少爷,今天花枝姐在溪里捕鱼,一网下去捞了好多大鱼,里面还有一只小螃蟹哦,花枝姐嫌这只螃蟹太小,想把它甩掉,它死死夹着网不放呢。呶,你看,就这么一点儿大……”
王笑转头扫了一眼,十分嫌弃。
“这有什么肉?秋天的蟹才肥,烤它还浪费我的调料,丢了算了。”
“不行!再小也是我捕的蟹。”花枝随手就把那螃蟹摁在烤炉上,滋地冒起一缕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