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查查他去了哪里……”
王家。
“娘亲,爹爹说我以后叫你娘亲,不要再叫额娘……”
“嗯,好。”
“爹爹怎么不来看我呀?”
王玄烨坐在毯子上,用积木盖了一个大大的房子,很想向人展示他的成果。
布木布泰想了想,也不再说王笑没良心了,只是应道:“你爹爹很忙,要治理天下事……”
距离王笑上次来已过了三天,她觉得比以前在大清宫中那种孤寂的日子难捱得多。
那边苏茉儿带了早食进来,让婢子给王玄烨喂着,向布木布泰轻声道:“主子,奴婢在想,你那一招棋是否可以告诉王笑?他许是能知道你是为他想的。”
“他先叛我,我为何还要告诉他?”
“可万一他从别人嘴里听说了……”
“他问都不问就诛杀了范文程、索尼等人,可笑这事偏只有两个重臣知道,且看他还能不能查到。”
苏茉儿叹道:“奴婢只怕他查得不清不楚,又要误会主子了。”
“随他怎么想。”布木布泰淡淡道,“他若待我好,我自会把事情告诉他。但他那样的态度,我若还替他张罗,让人当我在献殷勤。”
“但要是那些人真打过来了,他更要恨主子……”
“那就让他恨我好了……”
“钦天监?”
“是。姚启圣离开晋王府后,去了钦天监,见了监正汤若望……”
王笑听了‘汤若望’这个名字,又让人去找了个了吏部的官员来,陪自己去一趟钦天监。
那吏部官员不会骑马,王笑便与他上了马车,一路听他介绍。
“汤大人虽然是佛郎机人,但先帝在时他就到我们楚朝了,帮朝廷铸造了红夷大炮。还写了一叫《火攻挈要》,当时先帝建武镶卫,火铳也是他帮忙造的。
另外,我大楚开国以来,历法用的是大统历,袭承的是元代的授时法,因推算日食不准确,百官一直要求改制,于是先帝让汤大人修著了延光历书。
历法大事关乎农时,建虏入关后并未为难汤大人,让他继续担任钦天监正。这次乾朝投降后,晋王未曾交代过要换钦天监监正,也就依然由汤大人主事……”
历法这东西吧,按照王笑的理解简单来说,就是观测地球、太阳、月亮之间的角度和距离之类,然后推算出时间、节气、气侯、天象等等。
比如,楚朝现在的历法分平年、闰年,平年三百五十多天,闰年三百八十多天。
而王笑记得,历史上祖冲之就能计算出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还精确到后面的小数点,细思就非常厉害。
这种事要用到天文、几何、物理、数学、地理等很多理科知识,王笑这种学渣也不懂,只知道很重要就是了……
到了监天钦,他很快就见到了汤若望。
汤若望长着高鼻梁、大胡子,但除了长相,言谈举止已经和楚朝人无异、
王笑随口和他聊了两句之后,汤若望高兴得几乎要发疯,在他眼里,眼前的晋王实在是太博学、太博学了。
这是他到楚朝近三十年来,第一个主动说出‘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的人……上帝啊,要知道就连他自己,也都习惯把家乡称作‘佛朗机’了。
这位晋王竟然还懂得以六十位进制来计算时间……哦,上帝!这个年轻而英俊、伟大而谦逊、博学而包容的亲王,一定会主宰全世界。
……
“晋王,你居然还认识方以智方大人吗?他在京城时,下官有幸与他谈论过天象,那真是一个睿智的年轻人,下官真是太渴望西方的学术能与东方学者们探讨了……”
“……”
王笑有一点不耐烦了。
其实汤若望说的大部分东西,什么球面和平面的三角学公式之类,他都听不懂,只偶尔涉及到一些常识他才能说上几句。
但汤若望十分热情,说着说着又说到多尔衮,认为多尔衮是一个“奇怪的人。”
“哦?他哪里奇怪了?”
“摄政……不,多尔衮让我为清朝修历法,要让清朝的历法胜过楚朝,但他却又告诉臣下‘宁使大清无好历法,不可使汉人懂学术’。
他还说‘大清有三个民族,满人尊重你们,但汉人和蒙古人不会包容你们,你们必须以谨慎戒惧作为准则,不得在皇宫之外翻译书籍’,他明明知道这些学术的作用,却禁止我与人探讨,真是奇怪啊。”
王笑心想——所以我厌恶这个大清帝国啊……
他向汤若望道:“你是一个纯粹的人,以后你可以随意与别人交流学术了。”
“啊,女帝陛下也是这么说的,她说各族臣庶皆是乾朝子民……”
汤若望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才想到自己说错话了,眼珠子一转便低下头。
王笑懒得追究这些,问道:“今天姚启圣找你有何事?”
“姚大人?他问的是上次荷兰使节来京城之事。”
王笑一愣,反问道:“荷兰使节?”
“是的,从巴达维亚来的约翰纽霍夫大人。”
“仔细说说。”
“是,他们是在十月初到京城的,他们并不知道当时济尔哈朗已经退往关外了,他们想要和清朝签订贸易协定,并提议帮助清朝对付大楚,比如愿意卖给清朝火器,配合攻打登莱等等。
这些贪婪的尼德兰人妄图阻止雄才大略的晋王北伐,要求清朝在战后把琉球和濠境还给他们。
但当时女帝陛下已经登基了,她一开始下令把荷使团关在四夷馆,不许他们见任何人,不过后来,她还是召见了荷兰使团。
下官当时被召去作通译,女帝陛下让下官告诉约翰纽霍夫:乾朝就是清朝,大楚的北伐并不顺利,战事还要持续很久,清朝愿意与荷兰合作。”
王笑问道:“怎么个合作法?”
“初步定下在明年三月,荷兰海军司令巴萨拉·博尔特将军会率领由十二艘战舰、三十艘轻型战船组成的舰队,从巴达维亚出发攻打登州,范文程大人会与他进行联络,清军由陆地与他们夹击大楚……”
“姚启圣为什么又找你问这事?”
“哦,与荷兰人谈判之后,女帝陛下留下了范文程、郝索尼两位大人议事,姚大人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这个下官就不知道了,下官认为乾朝投降了,这个合作就停止了。失去了联络,博尔特司令怎么敢攻打晋王呢……”
时近黄昏。
王玄烨趴在门槛上,从这边爬到那边、又从那边爬到这边,努力迈着自己短短的腿。
布木布泰坐在小院里,默默看着儿子玩耍。
她知道王笑的家人们年底可能就会进京,到时他就会把儿子带走。
六天陪一天,未免也太漫长了……
一道剪影落在院里,遮出了屋檐下的余晖,王玄烨抬头一看,脸上咧出笑容。
“爹爹,你看我搭的大房子哦……”
布木布泰转过头,看到王笑,她心神一颤,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但很快,她察觉到王笑心情并不好,于是她也脸色一冷,转身走进屋去。
王笑抱起王玄烨,就着他搭的积木说了一会。
等这孩子介绍完他的成果,王笑才道:“爹爹有话和你娘亲说,让苏茉儿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王玄烨长长的“嗯”了一声表示思考,并不太乐意。
“吃完饭让苏茉儿带你去找猫猫玩?”
“那好吧。”王玄烨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又道:“爹爹让娘亲开心好不好……”
苏茉儿被叫过来领走王玄烨时颇为担忧,深深看了布木布泰一眼,才抱着孩子走开……
等旁人都离开,屋内只剩王笑与布木布泰,他的脸色就渐渐阴沉下来。
“为何不告诉我?”
“不懂你在说什么。”布木布泰淡淡道,“但不管是什么事,我凭什么告诉你?你是我的谁?”
“嘭!”地一声重响,王笑一脚踹翻屋中的桌子。
“我三千将士葬身大海,你为何不告诉我?!”
他只觉火气顶上来,眼中已满是怒意。
北伐几次战役,楚军加起来都没损失三千人,但唯独就那两艘运兵船被无声无息击毁在海里。
王笑想到船只缓缓沉下去,船上那些将士毫无办法逃生,就感到窒息。
那些都是他最精锐的士卒,有从辽东投效过来的包衣、有从北方逃来的难民、也有山东河南参军的青年,满怀着收复河山的热情登海北上,却随着沉船被海浪吞噬,连一个敌人都没能杀死,半点功名都没挣到……
王笑入辽东从戎以来,麾下从来没有哪个士卒牺牲得这般毫无价值。
“若今日不是我去逼问姚启圣,是不是三千将士就死得悄无声息?!我还派人到朝鲜去苦苦搜寻……你竟敢瞒着我,你还敢和荷兰人谈合作……”
“是啊!我许诺把濠镜、登州、琉球交给他们通商,他们答应攻打你山东腹地,我的清朝亡了、乾朝亡了,我要把你的楚朝带着,和我一起陪葬!”
“够了!”
“王笑!你凭什么对我呼来喝去?”
布木布泰逼上前一步,再次用她凌厉的目光盯着王笑。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北伐之后,你的实力是最虚弱的时候,你的兵力、钱粮根本就不足以覆盖北方。
现在你要守的不是德州防线了,不是几条太行陉、几处雄关险塞,是万里的长城……这些,我都告诉那些红毛鬼了。
哈,你不是厉害吗?南取琉球、北抵燕山,能与全天下为敌?但我告诉你,我就是要毁掉你的心血。你恨我?那我干脆杀得生灵涂炭,让你恨得值……”
她话到这里,王笑忽然一把扼住她的脖子。
“别再激怒我,我最讨厌你们勾结外夷对付内敌。”
他少有如此情绪失控的时候。
昨天一夜未睡,今天又熬了一整个白天,他眼睛里已有红丝。
这一刻他的表情显得很凶狠,手中力道半点不收,手指已掐进布木布泰脖颈上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