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反问道:“贺都督长年出海,就不怕天花吗?”
贺琬吸了一口烟叶,道:“我跟你不一样,我是搏命的人,你是楚朝的将来。”
见李平还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贺琬又道:“听说过吗?他们把得天花病人用过的毯子给新大陆的人,百年间弄死了很多很多人……出海,是很危险的事。”
他还是不明白,晋王为什么要让自己带着这些年轻人出来。
李平却没在听他说这些有的没的,目光转向一个俘虏,忽然愣住,喃喃道:“这人也太黑了吧。”
“没见过吗?那是黑奴。”贺琬喃喃道:“也是银子……”
……
两天后。
李平神秘兮兮地找到贺琬。
“贺都督,学生想到一个办法攻下平古堡。”
贺琬道:“我不急着攻下平古堡,揆一困守孤城,在我眼里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但是我们早些打赢不好吗?”
“我怕出问题,这一仗我一定要赢,不能冒一点风险。”
“那贺都督要听听我的计划吗?”
“那你说也行。”
李平道:“贝拉克说,平古堡里有很多他的同族……”
“贝拉克是谁?”
“那个俘虏,黑黑的那个。”
贺琬“哦”了一声。
“贝拉克愿意想办法进城,他可以救出几个荷兰俘虏,让荷军把他们吊进城里,然后他说服他的族人,夜里打开城门放我们攻进去……”
“这人信得过吗?”
“嗯!”李平用力点头,道:“他不想再当奴隶了,想要成为我们大楚的子民……”
“放屁,他也配当大楚的子民?”
李平道:“有何不可?有朝一日,我们要率军收服列海诸国,始天下皆为我们的疆域,正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呵。”贺琬冷笑,“幼稚。”
李平奇道:“那贺都督觉得呢?”
“开疆拓土,还要费工夫教化这些蛮夷,所得远高于所费。不如驱使他们劳役,刮干净他们的钱财供我大楚百姓。”
“那我们与那些荷兰人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我们高他们不止一等。”
“学生说句不敬之言,贺都督你没有理想。”
“你懂个屁……算了,我懒得跟你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揆一虽然被围困在平古堡,依然显得十分傲慢。
海战虽然输了,但罗南号与伯玛丽亚号已逃往巴达维亚,想必巴达维亚一定会再派舰队来支援。
他还可以凭借坚城与火炮之利,守住平古堡,等待援军。
然而,五月七日夜里,在平古堡内的三百黑奴突然叛乱,打开城门。
楚军掘地道直通城门前,趁黑奴叛际之际杀入城中……
火铳声与厮杀声响了整整一夜,天亮时分,平古堡已被鲜红铺成一座血红之城。
“停下!快停下!我们投降了……快告诉他们,投降了啊,该死……”
揆一疯狂的摇动着白旗,一脚踹在通译的屁股上。
“混蛋!快告诉他们,战争已经结束了,让他们和我谈判!我可以释放他们的俘虏,交出货品和财产……快,该死的……”
“砰!”
子弹如暴雨打来。
“你们怎么敢?科恩总督会给你们好看的……”
子弹穿透了揆一的张大的嘴,楚军踏过他的尸体,将旗帜插在平古堡之上。
至此,沦陷了二十八年的琉球,重归楚朝疆域。
五月初八。
李平抬头看去,见到贺琬派人在平古堡坚硬的城墙上凿了四个大字。
——永不分割。
“贺都督,这是何意?”
“不知道,出征前晋王交代的。他还说这一仗只是刚刚开始,往后十年教化,才可磨灭侵略者给此地留下的痕迹……”
李平凝望着城墙上的大字,愣愣出神。
“这一仗才刚刚开始……贺都督,有朝一日,我要像你今日这样,我要亲手把大旗插在巴达维亚的城头!”
“你皮肉太嫩了。”
李平有些生气,转过头瞪着贺琬,郑重其事道:“海风激荡,云帆入洋,英雄叱咤,开疆辟境,此乃学生之志。”
贺琬笑了笑,拍了拍李平的肩。
他心想自己一开始哪有什么志向,被兄弟族人迫害,出海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幼稚……”
两个并肩走着,李平忽然又问道:“那个荷兰总督临时前说的什么啊?”
“不知道,管他说什么……”
五月十二日。
经过了三十多天的航行,罗南号抵达了巴达维亚,范德兰将战败的消息上报给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科恩……
荷兰东印度公司迄今已成立了近五十年。
这是世界上第一个股份有限公司,政府持有股份,公司每年给荷兰联省共和国五分之一的分红。
它拥有自组佣兵、发行货币、与其他国家签署正式条约、并对该地实行殖民与统治的权力。
五十多年间,荷兰人相继打败了葡萄牙、西班牙、英国,建立起了牢固的全世界商业霸权,贸易额占到世界总额的一半。
如今,世上一共有两万余艘船只,荷兰拥有其中的一万五千余艘。
悬挂着三色旗的商船游弋在五大洋之上,‘海上马车夫’名不虚传,这是荷兰的黄金时代……
荷兰东印度公司董事会由七十多人组成,真正握有实权的只有十七人,被称为‘十七绅士’。
三十年前,‘简·皮特斯佐恩·科恩’被十七绅士指定为公司总督,来到爪哇岛建立了巴达维亚城,作为荷兰东印度在亚洲的总部。
之后的三十年间,科恩展示了他的强大的野心与强硬的手腕。他以作风以严酷著称,对下属严苛,对敌人更是丝毫不仁慈,人们称他“铁腕”科恩。
他建立起了荷兰在东印度地区自给自足的贸易网。
他以恐怖政治统治东印度地区,砍掉英国商人的头颅,逼迫英国势力暂时退出了东印度、为了独占了香料贸易,将班达岛的土著屠杀殆尽。
他从非洲东岸、印度和锡兰运来了大量的奴隶,进行高压统治下的剥削……
但他更瞩意的还是来自楚朝的苦力,声称“没有什么人比华人能够更好地为我们服务……”
科恩上任之初,想要打通对楚朝通商的门户,这个企图遭到了楚朝的严重抵制。于是他派舰队在澎湖群岛占领据点,被楚朝将领驱逐。
当时葡萄牙人从楚朝租借了濠境,为楚朝制炮,科恩又派舰队进攻濠境,又被葡萄牙打败。
但科恩终于还是派舰队占领了琉球,驱逐了葡萄牙人,把琉球作为据点。
这是他与楚朝的第一次交流。
二十年前,科恩患了痢疾,本已濒死。但来自楚朝文家商船的大夫用一剂‘不换金正气散’救了他一命……这是他与楚朝的又一次重要交流。
科恩并不感激,他更想要在海贸上打败楚朝。
但不管他怎么做,大量的白银还是流入楚朝,这个神秘而古老的国度,像是一个巨大的吞银怪物……
思来想去,科恩认为,这是因为楚朝的银本位制度,以及其强大的工艺实力远超欧洲。
楚朝的‘老爷们’总喜欢把银子藏起来,银子一进楚朝就再也不出来。
要战胜楚朝,简直就是在与整个银本位制度对抗……
科恩甚至想过,以金本位代替银本位,以彻底摧毁楚朝的贸易体系,但这根本就不是百年时间可以完成的。
他只好寄望于共和国海军能支持自己武力占据濠境。
可惜在多佛海峡,荷兰商船与英国人的摩擦不断加剧,荷兰需要组织舰队护送商船。
这次揆一请求支援,科恩派出范德兰的同时也命令他想办法攻打濠境……
然而,这一天消息传回来,不仅没有攻占濠境,连琉球也快丢了。
科恩勃然大怒,决心给北楚水师一点颜色瞧瞧……
六月初,王笑也得到了收复琉球的消息。
他很高兴,还表扬了郑元化一句。
“嗯,老狐狸这次不错,没有联合西方殖民者对付国内的敌人……”
表扬完了,王笑也就没再把荷兰人当一回事。
他的固有印象里,荷兰人赶走了也就赶走了,还能反扑过来吗?
但王笑不知道的是,哪怕是原本的历史上,‘清统一琉球之战’依然有荷兰舰队活动的身影。
不是‘清朝水师’收复了琉球,而是‘清荷联军’一起收复了琉球。
之后,荷兰占据基隆。
也就是当时荷兰已经输掉了第一次英荷战争,正准备第二次英荷战争。加上清廷海禁,贸易所得甚微,东印度公司在基隆无利可图,维持费用却十分庞大,因此自行放弃撤出。
……
而眼下,一切已然改变。
北楚的海贸活动已严重损害了荷兰的利益。
北楚水师毫无绅士礼仪、残忍地杀害了东印度公司的琉球总督。
这个时空里,科恩没有死于那场痢疾,已然在准备着凶狠的报复……
王笑自然不会知道这些。
什么铁腕科恩,听都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