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小花连忙低下头,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
“听说你的手是最稳的,剖过人吗?”忽然,王笑向她问了一句。
“剖……剖过……有……有人炮弹卡……卡肚子里……我我我取出来。”
“剖过几次?”
“数数不清……但没没剖产过,只只缝……缝过……”
王笑道:“说话别哆嗦,做得到吗?”
黄小花深吸一口气,道:“做得到。”
“很好,你来。”
“我来?”
“嗯。”王笑把手里的一本册子递在身边人手上,边走边说道:“迄今为止,你为我楚朝将士七百六十四人缝合伤口,宋文华说你‘布线细密’,廖行良说你手最稳,我信你。”
黄小花整个人还是懵懵的,已经被王笑带着进了一间屋子。
她抬头一看,心肝都颤个不停。
这可是龙子龙孙……自己一个铁匠的女儿,要给她剖出来吗……
黄小花想要转身逃出去。
然而下一刻,她抬头看去,看到有人拿着麻药过来递在晋王手上,然后躺在榻上在公主殿下拉着晋王的手交代了几句话。
那话语有气无力的,还带着些痛苦的气音。
“若是母子只能留一边……保我们的孩子好不好?是生是死……皆是我的命……我要是走了……夫君也别怪罪旁人……”
“放心,不会有事的,成功率很高的,这大夫手是最稳的……”
黄小花脑子里‘嗡嗡’的,忽然只剩下‘大夫’这两个字。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大夫。
什么《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她都没有读过,看到人有什么病症也不知道,平时宋大夫廖大夫谈话她也听不懂。
她只会给人把伤口消毒再缝起来,最多就是把皮肉割开把里面的炮弹碎片、箭矢什么的取出来。
这样的小杂役,也是大夫吗?
——但晋王说自己是大夫呢……那可是晋王……宋大夫说过医者首重仁心呢……
黄小花走上前两步,看到王笑亲手给淳宁用了麻药。
她眼中的淳宁忽然又不是龙子龙孙,不是权势滔天的晋王妃了,忽然就成了一个等待自己去救的产妇……
她渐渐忘掉了成败之后的‘功劳’‘惩罚’,心里想着帮一个产妇产下她的孩子。
然后,黄小花伸出手,握住了那柄小小的刀……
当黄小花缝完最后一针,剪断羊肠线。终于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手止不住的颤头起来……
两声清亮的啼哭声响起,王笑过去握住淳宁的手。
然后是巨大的喜意从这个屋子里散出去,整个晋王府一片欢腾……
“生了!生了!殿下生了一对龙凤胎……”
“恭喜晋王!贺喜晋王……”
“……”
黄小花与几个医官走出庭院,解下罩在脸上的口罩和帽子,发现领子都被冷汗湿透了。
有婢子捧着干净的衣裳迎上来。
“黄大夫,我带你们下去歇息……”
等黄小花坐在晋王府的客房,这才懂于晃过神来,周围两个同伴也拍着胸脯,叽叽喳喳又说起来。
“小花,你可是立了大功呢……”
“就是就是,就凭你这功劳。往后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踏破你家的门槛向你提亲呢……”
“诶,谷将军那么丑,依小花现在的功劳,咱们别理他了吧?”
“哪能啊,没有谷将军献殷勤,小花哪能有这一手开刀缝合的本事……”
黄小花却没想什么功劳不功劳的,应道:“明明就是很简单的事,没有我,你们每一个人都做得到……”
她捏着自己的手指说着,转头看着这间朴素的屋子,发现晋王府并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
她又想到自己一家人从家乡逃难到山东的这几年,深受晋王大恩。
而如自己这样的人有成千上万,有人能来为晋王报恩,这本是命里应有之数……
“嘭”的一声,烟花在济南城上空绽开。
原本巡弋在王府周围禁止百姓放爆竹的士兵把收缴来的烟火爆竹尽数点开。给这个大年初一的夜里添上欢腾与喜庆……
王笑默默陪在淳宁身边,等麻药过去,她痛哼一声醒过来。
“夫君……孩子……我们的孩子……”
“好吧,抱过来给你看看?”
淳宁没有说话,只有眼神里的无尽期盼。
王笑低声道:“一切都好,一切都好,我们最难的时候都过去了……”
淳宁无力地哼唧了一声,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缨儿和秦小竺抱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小的孩子过来。
淳宁努力转过头看去,心里不由想道……自己和夫君都那么好看,怎么生出来的孩子这样皱巴巴、丑丑的呢?
但那种骨血相连的感觉,还是让她蓦名地哭出了出来……
她这时候的状态很奇怪,既有种“我现在的样子会不会很狼狈很丑”的小女儿家的担忧,又有种成为母亲后的坚强与刚硬。
以瘦弱之躯身怀双胎,整整十月,其中的辛苦只有她自己能体会。
无数次她恨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没用。
但在这一天,王笑低声告诉她:“在这年头,怀双胎能活下来的十不存一,我家眉儿是好样的……”
淳宁无力开口说话,心中却也感到骄傲。
这比皇室血脉的身份还要让她骄傲。
她虽力不能博虏,上战场也不能斩首二十八级,却可在布木布泰这等人虎视眈眈之下,把她的两个孩子平安保护下来。
而且她知道,王笑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后……
她盯着王笑的眼,唯有一句话迫不及待想告诉他——“夫君,我好幸运……”
淳宁身上必然是有些变化的。
但最先感觉到淳宁这种变化的却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的布木布泰。
对大清朝而言,这一年的形势显然是非常不好,多尔衮在关中兵败身死,德州战场上阿巴泰也是兵败如山倒。
谁都看得明白,等开了年,许是春耕之后、许是夏收之后,北楚必然要北伐,到时候这大清朝还有谁能阻挡?
这个年过得自然是不安生的,一直到正月十五,有消息传来,北楚皇帝被刺客行刺,压断了双腿,清朝宗贵与百官才觉得……颜面上好看了些。
而这一天,布木布泰也收到了淳宁寄来的信。
信是直接出现在萨仁嬷嬷的屋外,它出现的同时,被困在王家旧宅里假名‘麦芽’的北楚细作失踪了。
这一天,与他一起不见的还有多尔衮府中的侧福晋淑侪。
萨仁知道,必然是图海这整条线被锦衣卫连根拔起。
趁着这个年节,趁着多尔衮大败的消息回来京中人心惶惶之际,北楚的暗探引着图海招供的线索重新渗透进京城。
北楚的反扑已经开始了……
“嘭!”的一声响,布木布泰把整个案子掀翻。
“要是本宫昨夜没把小阿哥接进宫,是不是小阿哥也要丢了?!”
“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布木布泰抚着额头,目光落在萨仁递过来的那封信上。
缓缓摊开来,信上的字迹娟秀,却也大气,笔划很细,似并非毛笔写成。
淳宁没有用任何晦涩的字眼,甚至满篇都是白话。
像王笑。
这让布木布泰感到了巨大的愤怒,愤怒让她身子都不觉得颤抖起来……
……
“过去的这些时日,你以兵戈伤害我的臣民,伤害我的皇弟,还想要伤害我的孩子……我曾打算把这一切伤害都归还于你。
这也许并非你一个人的过错,我试图感受着你的处境,你成长在莽荒之地,十三岁离家远嫁,独自在尔虞我诈中求活,也许正是这些,造就了你的凶残与自利。
如今我作为母亲,能够怜悯你想要给你的孩子一切的心情,但我绝不会再纵容你。
我会再给你一个机会,因为上天赋予了我你从未拥有过的一切。我有幸得之,你不幸失之,我若以我之幸运去惩戒你之不幸,则是我的失德。
我是楚朝的长公主,笑郎的正宫王妃,无法如小女子一样只会恨。这对你,也将是一种幸运。
真心地向我投诚、为你的罪孽悔过吧,而不是妄图篡夺权力、带着你的阴谋,一心蚕食笑郎的心血。
抛掉你的自私与狂妄,以赤诚之心跪在我的前面,你可以得到我的宽恕……”
……
布木布泰没有再看下去,她忽然把手中的信撕成碎片。
比愤怒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她觉得在某些方面自己已经远远地输给了淳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