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笑低下头,翻开济南城的地图,提笔在几个地方标注了一下,交在那锦衣卫番子手里,道:“去把这几个地方封堵起来。”
“是……”
看着那锦衣卫退下去,顾横波向王笑低声道:“靖安王,是我疏忽……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这边由明静坐镇,我出去一趟。”
王笑站起身走出了屋子,然后伸了个懒腰。从关中狂奔回济南之后躲在这屋子里连着歇了两天,带回来的疲乏尽去。
终于可以‘病愈’现身了……
在大明湖南岸是济南行宫,也就是如今北楚皇宫的位置。
说是皇宫,比某些藩王的府邸还要小上许多,显得非常寒酸。
但它再寒酸,也不影响它渐渐成为天下权力的中枢。
此时宫门前,越来越多的官员汇聚过来,一开始还只有何良远、姚文华的门生故吏以及属僚。但慢慢的,官员越来越多,渐渐聚起了两百余人。
何良远掀开轿帘看了一眼,对这样的情况感到满意。
当他知道姚文华与图海的计划后,就明白自己这次是逃不掉了。
就像是上了船,这艘船要是沉了,他就得一起沉下去。也就只能拼了命把这船划到对岸去……
钱承运不肯把昨天的诏书颁布下去是吧?那就让百官去请命,借着这次的大胜为靖安王请功,请朝廷封其为亲王,逼着钱承运把昨夜的诏书拿出来。
果然,拿出这样的名头来,城中官吏个个不甘人后,唯恐自己慢了一步,成为‘不识实务’之人。
宫门处声势渐大。
姚文华匆匆赶来,跑到百官之前,高扬起双手主持局势。
“诸位同僚不必激动,昨夜陛下的旨意已传了回来,晋封靖安王为晋王!”
他大喊着,马上又把自己真正想说的话抛出来。
“还有一件更大的好事!诸同僚可知当年,林丹汗之遗孀曾改嫁奴酋并献上历代传国玉玺,此玉玺乃先秦传至元朝,流落于大漠,恰是因奴酋得此国之重器,方使建虏入关占占据燕京……可喜可贺的是,如今有博尔济吉特氏贵女,心慕我们晋王,愿携玉玺归附,此乃天佑神州……”
人群中登时响起一片惊呼,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
有许多人不信,大声向姚文华问道:“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就在昨夜,陛下的旨意除了封靖安王为晋王,还封了博尔济吉特氏为晋王平妻,与公主殿下同为晋王大妃,从此天下一家……那诏令已连夜传至燕京,宫中自有一份备案,礼部也得到诏谕……此事,我们几位老臣都是知道的……”
“钱大人呢?快让钱大人来与我等宣诏。借着大捷之际,年节佳期,与满城同庆!”
“……”
这并非多高明的计划,市井上的骗子多以这样一唱一和的办法蛊惑人心。
但往往越简单的办法越有用。
远处,何良远从轿上望去,马上又让人唤徐完我到百官前面宣讲那位新的晋王妃是何样圣明贤良之人。
他知道,这种时候必然会有人来唱反调,到时便是他出面率百官群起而攻之,借以巩固他在朝野中的声望。
果然,那边是一群官员勿勿奔来,跑在前头的罗德元、方以智等人嘴里大喊着“尔等聚众逼宫法度何在”之类的蠢话冲向宫门。
何良远掸了掸衣袍,并不急着下轿,而是向心腹问道:“钱承运、夏向维到哪了?”
“他们才从衙署出来,正在赶来的路上……”
何良远点点头,心想这两人是晋王妃的计划里有用的,暂时可以留着。
“左经纶、傅青主、苏明轩他们呢?”
“左经纶在议院南门附近,傅、苏二人在后宰门附近,皆已被看热闹的百姓堵住。”
“派人去把他们拖在长街上,配合图海的人动手……”
何良远吩咐完,心里忽觉有些好笑。他听说当年卢正初遇刺,左经纶还认为建虏刺卢正初是忌惮,恨自己为何不足以让建虏忌惮。
——那今日就成全了他……
“报,今日申时一刻,何良远以守备皇宫的名义,从武备库调走火铳四十九支……我等顺着这条线牵追查,于酉时发现十二名鞠光坊雇工,从百花洲往议院方向行进……”
左明静听得禀报,停下了翻看卷宗的动作,缓道:“消息已报给柴指挥使了吗?”
“是。柴指挥使让卑职问一句,这些人怕是要刺杀左老大人,情势紧迫,是否允他便宜行事,随时击杀叛逆、不论其身处何职?”
左明静抬起头。
她脸蛋皎好,始终带着温婉气质,看起来依旧像是个逆来顺受的乖巧仕女。
这时候王笑不在,有些决定就还是要让她做了。
“告诉柴指挥使……那些人选了最挺而走险的路,那就不必再留情了。”
“是……”
若是在燕京城或南京城,皇宫外的道路皆有一百余步宽,为的就是防止刺客。
而济南皇宫不同,这里本来就是大明湖畔的一个小小行宫,如今北楚把行都设在济南,大量的官衙署围绕着皇宫,显得十分逼仄狭窄。
议院的位置在皇宫西南方向的百花洲东面,邻着书香胡同。
这里以前是一个富户宅院,从书香胡同出来,就是热闹的城西大街。
从城西大街向北行一段,才是皇宫。
议院在这个位置自然不算好,但大家想着在济南也呆不了两年了,也就将就下来。
城西大街的一间酒楼之上,几杆火铳从窗子边缓缓探了出来,瞄准了书香胡同。
“为何城北还没起乱子?”
“许是出了变故,高延不可靠……我们自己动手。”
“好,我们足可杀掉左经纶……”
……
过了一会,左经纶的轿子出现在胡同里,前后各有十名护卫。
酒楼上的汉子没有马上开统,他们耐心等了一会,见到果然有几名官员从西大街拐进胡同,大嚷大叫地冲散了左经纶的护卫。
接着,轿帘缓缓掀开……
酒楼上的杀手扣动板动,“砰”的一声响……
后宰门。
听到“砰”的一声响,傅青主吓了一跳,连忙拉着苏明轩趴倒。
“大人!”周围的侍卫惊慌喊道。
苏明轩却是拉着傅青主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他衣袍上的尘土,笑道:“傅大人勿惊,下官既分管军需,当不会让人轻易从武备库拿到火器。”
傅青主稍稍愕然之后,苦笑了一声。
他转头向道旁的高楼看去,问道:“那是?”
“空包弹。”苏明轩应道:“今日怕是又要清洗一拨人了……”
左经纶抬起头看去,见书香胡同尽头的酒楼上有尸体从窗口摔出来。
长街上的百姓尖叫起来,而周围已响起番子们的大喊声。
“锦衣卫拿人!反抗者格杀勿论……”
左经纶微不可觉地叹息了一声,低声自语道:“年节前又要大扫除了啊……这位行事还真是……”
他面前的官吏脸色已然是一片惨白,喃喃道:“左……左大人,下官……没想到……”
“你怎么能没想到呢?这是在济南城,靖安王闭着眼都能掌握局面……”
“靖……靖安王回来了?”
“你们想要谋反吗?!”
皇宫门前,何良远大喝一声,走到群臣面前,指着罗德元等人厉声质问道:“晋王东征西讨、勘定祸乱,大功于国,受封亲王,你们认为有何不妥?!晋王妃想要献玺归附,投戈散遣,使万民从此安生,亦是大功于国,你们却要阻挠此事,包藏了何等祸心?!”
“何良远!你休要一口一个晋王、晋王妃。”罗德元也是上前两步,指着何良远的鼻子就骂道:“礼部尚未召谕,一应仪礼未全。你聚众生事,乱礼法章程。包藏了何等祸心?”
“谁说礼部尚未召谕?”何良远一甩袖子,转身向不远处看了一眼。道:“你自听听钱大人怎么说吧。”
……
“钱大人来了,钱大人来了……”
“钱大人,姚大人所言是否都是真的?”
迎着诸臣的目光,钱承运下了轿子,缓缓走上前。
他双手拢在袖子里,一副很怕冷的样子,脸上则是泛起歉意的笑容。
“劳诸位同僚跑一趟,本官也是没想到大家如此关心靖安王晋封一事。昨夜礼部确实收到了诏谕,只是今日是沐休……”
没人想听钱承运在那里叨叨着什么沐休不沐休。
只要知道果然有诏书,淳宁公主接受了‘晋王妃’的归附就够了。
一时间场面哗然。
这边多是与何良远、姚文华通过气的官员,不趁着现在马上表明立场,支持晋王、晋王妃……以后就一直沐休下去吧!
何良远就等着这一刻杀鸡儆猴、建立自己的威望,手一指罗德元等人便大喝道:“尔等阻挠此事,意欲何为?来人,拿下他们!”
“你凭什么拿我们?!”
何良远只是冷笑,看也不再看罗德元。
——凭什么?凭不你敬晋王啊,今日老夫就教你们何谓‘因势利导’……
那边姚文华身为忠勤伯,亦有百余亲卫,迅速扑上前按住罗德元几人。
群臣见状,那些还有疑虑的也是心下一凛,不敢再对所谓‘晋王妃归附’之事有所反对。
姚文华眼看时机差不多了,心知今日最要紧的就是把晋王妃的名份完全确定下来,不再给王笑出尔反尔的机会。
“钱大人,不如当着大家的面宣诏吧……”
“好。”钱承运昂了昂头,从袖子缓缓拿出一卷诏书。
“大楚靖安王、驸马王笑,神传将略,天付忠贞,数岁栉风沐雨……自破虏于关中,既兹平荡,论此大功,定其赏爵,特封晋王……今谕礼部,通于天地,布告尔众,咸使闻之。”
场面安静了一会。
姚文华张了张嘴,问道:“然后呢?”
钱承运合上手中的诏书,问道:“然后什么?”
“诏书后面呢?”
“后面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