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冷风吹进轿中,他却觉得扑面而来的是天下赞誉的盛名。
议院。
来的不仅有议院大臣,还有几个正在济南的北楚重臣。
左经纶、钱承运、姚文华、苏明轩、夏向维。
另外,王康竟也来了……
何良远与姚文华对视了一眼,不露声色地转过头,看向堂中那位老太监。
说来如今北楚的太监不多,都是在皇宫里侍侯许太后,这位老太监便是许太后身边的老人。
今夜让他来传诏,莫名地就多了些以往没有的郑重。
但老太监摊开手中的诏书看了一眼,却不愿意念,只交给诸臣传阅。
发到何良远手里的时候,他感到手都有些颤抖。
这诏书果然是以皇帝的名义下发的……何良远心想明明皇帝都丢了,整个朝廷所有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诏书里先是又说了一遍靖安王的大功,要封他为‘晋王’。
正常而言,秦、晋、齐、楚这四个封号最为尊贵,晋王已是仅次于‘秦王’的封号了,何良远却觉得淳宁还是过于小家子气了。
继续往下看,果然是简略地说了‘博尔济吉特氏’当年营救王笑,为其生子一事,封其为晋王妃,为晋王平妻……
何良远看完,又递给钱承运。
钱承运只是扫了一眼……
老太监却显得非常不高兴,他是许太后的人,向着淳宁公主,这平白无故多了个女人来和公主争宠,能给好脸色才是怪了。
那尖细的嗓子冷冰冰地说道:“这诏书诸位也看到了,由哪个送去给这位新的晋王妃,就拿去吧。”
何良远面容平静,心里却微微一惊。
淳宁公主这小女娃不简单啊,这意思是在说“你们谁向着布木布泰,我看着呢”,看来这次是往死里得罪她了,女娃子往后要报复起来也是麻烦。
他稍一转头,瞥见钱承运把诏书递在了王康手里。不由暗暗庆幸,还好这次足够警觉,没有亲自出面。
由王康来担当这事是最妥当的,毕竟淳宁公主也不至于报复他。
这对王康来说只是家事,对自己这些臣子而言却是冒着大风险,不论王康这人怎么样,这一点担当还是该有的,肯定不能当众揭破,等私下里再交给姚文华传递。
朝廷规矩就是如此,我们替你着想,你替我们兜着……
没想到的是,那边王康接了诏书,看了看,却是递到了姚文华手里。
“姚大人,你的消息怎么来的,就怎么传回去吧。”
姚文华:“……”
——这王康老儿,一点规矩都不懂,一点担当都没有!
一瞬间,堂中所有人都看向姚文华。
“原来这位晋王妃把是联络了姚大人,这才这此危急之时,把事情告诉给了公主殿下。”老太监冷笑道。
他那张苍白的脸如白无常一般,阴恻恻又道:“老奴替殿下谢谢姚老大人了。”
“这……老臣也是无意中看到锦衣卫的情报……”
老太监非常嚣张,对着姚文华的老脸重重“哼”了一声,又从托盘上拿了一道诏书,转向钱承运。
“这是谕礼部的诏书……钱大人你分管礼部,晋王妃之事,应行礼仪,尔部开列具奏。”
“臣领旨……”
等那老太监走了,王康则是拍了拍夏向维的肩,嘱咐他想办法把老王家的孩子带回来,然后也走了,跟个没事人一样。
堂中几个大臣则各自在位置上坐下,就接下来要做的事展开商议。
姚文华觉得有些尴尬,但事情揭破了就也揭破了,把接下来的功业拿到手才是正事。
“老夫想办法尽快联络晋王妃,设法让如今正在攻打德州的阿巴泰退兵。如此,我们便可抽调德州兵马去关中……夏大人觉得如何?”
“正该如此。”夏向维拱手道:“还请姚大人费心。”
“此事老夫颇有把握,你们军机处已可以列个章程出来。”
“如此,就算今年建虏打下关中,我们也不必太担心明年他们攻打河南了。”
“或可从山西绕道,断多尔衮退路……”
这对于楚朝而言确实是个好事,姚文华四下一瞥,见诸人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心中隐有些得意。
刚才诸人还以看细作的目光看他,此时却有隐隐以姚文华为首的姿态。
连左经纶、傅青主,在面对姚文华时气势都弱了许多。
这就是布木布泰的势了,借着她的势,轻易就能让姚文华成为群臣之首。
姚文华享受着这种权力带来的感觉,又转向钱承运,带着吩咐的口吻道:“钱大人,礼部这边也该尽快把晋王妃、晋王长公子徽称、礼仪诸事操备妥当。”
钱承运道:“是该如此,但今日是小年,群臣皆已沐休,不如待开了年……”
“胡闹!”姚文华喝道:“你该知这是何等重要之事,礼部将晋王妃母子的名份定下来,关系到他们能否尽快归降,关系到天下战局。你却还在计较沐休?”
放在往日里,姚文华哪敢这样和钱承运说话。
此时钱承运被他颐指气使了一顿,果然不敢发作,好声好气道:“但若是太快公之于众,万一传入建虏当中的死硬派耳中,恐危及晋王妃母子……”
“无妨,晋王妃早有布置,且在京城有许多人支持她,不须你操心这些,只管尽快做好你该做的便是。”
“好吧,我尽力。”
“务必在年节前召告天下……”
这夜从议院出来,姚文华似乎有话要与何良远说,上马车前派人低声与他招呼了一声。
何良远却不想现在就与姚文华走得太近,在布木布泰正式进入北楚朝堂之前,他并不想成为淳宁公主的靶子。
“老爷,姓何的不肯过来见你。”
“呵,不来就算了。”姚文华冷哼一声,在心里想道:“等老夫独自替晋王妃把差事都妥协了,别来与老夫争功……”
他一路回到家里,在书房坐下。
不多时,图海果然又走了进来。
“诏令给我吧。”
姚文华讶然,问道:“你怎么知道诏令在我手上?”
“不该你知道的就别问。”图海接过诏令,摊开看了一眼,道:“你们做得很好。我会把诏书传回京城,两日便可到,之后太后娘娘会派人刺杀多尔衮,京城那边她能镇得住。楚朝这边也必须给娘娘予以声势上的支援……”
“你该称晋王妃了。”
“等一切办妥再说。明夜,我会派人动手除掉左经纶、傅青主、苏明轩,对外就说是多尔衮派人做的,你和何良远要趁机掌握朝堂,尤其是礼部与军机处,此二部,关乎娘娘的名份、也关乎能否尽快稳定京城,明白吗?”
姚文华道:“真要派人行刺?我看何良远的意思,是想把左经纶斗下来……”
“没时间了,我预感到王笑快要回济南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图海对此嗤之以鼻。
何良远是怕死,他却只要事成。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一会。
末了,姚文华道:“淳宁公主已知道是我在与晋王妃联络,你千万要小心,别把行迹暴露了。”
图海淡淡道:“无妨,他们轻易找不到我……”
他说完这一句话,离开姚文华的书房,不紧不慢地一路走出了忠勤伯府,在巷子里站了一会。
不多时,一个人影也不知是从哪窜了出来,低声唤道:“马百户。”
“盯紧一点,今夜姚文华必定会想办法和京城那边联络。”图海说着,低声咒骂了一句:“他娘的,明知道就是这姓姚的在搞鬼,偏就没办法把那个藏在暗处的建虏细作揪出来……”
“谁说不是呢?锦衣卫的名头都因这事丢干净了。”
图海道:“我刚才盯着姚文华,没看到他把诏令传出去。此时诏令还在他手上。你去再调一点人手过来。”
“那这里……”
“我给你盯着。”
“是。”
图海盯着那锦衣卫番子越跑越远的身影,眯了眯眼,又往巷子另边走了几步,遇到一个更夫。
两人擦肩而过之际,他把怀里的诏书递了过去。
“尽快送回京城……”
次日。
“还没捉到那条暗鱼?”
“是。”
“布木布泰还是有本事的啊。”王笑低声念叨了一句。
顾横波眼眸一转,柔声道:“是啊,若不是靖安王你心里向着我们,我们可斗不过她……”
王笑懒得理她这样的调戏,想了想,道:“你把派去姚家的锦衣卫名单和履历给我。”
“是……”
王笑站到窗前站了一会,向窗外看去,有些向往窗外的风景。
但他现在还不能出门,他还在‘养病’,或者有人以为他还在关中。
这种被‘隔离’般的感受实在是不爽,倒是每天有这个那个小姑娘喜欢偷偷跑来看他……
过了一会,顾横波把卷宗拿来,王笑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老半晌。
良久,他手指在名单上一划,指向一个名字。
“马海图……”
与此同时,图海已甩脱了锦衣卫的同袍们。
他穿过大半个济南城,进到一间工坊,在十数个精大汉面前站定。
“兄弟们,两年蜇伏,终于到了动手的时候,就在今夜。”
“你们几个依计划去把城外的俘虏都放出来,动静越大越好……”
“你们几个,扮成舞狮队,在他们下衙还家的路上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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