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临时搭建起的战台上,皇太极持着千里镜望去,也见到了巴布泰的举动。
对此他不置可否,又下令让南面镶红旗的兵马去堵住东面的巴布泰的漏动。
他所思所想与巴布泰不同。
战到现在,问题已不是能不能击败这支楚军,而是如何屠杀他们,将福陵、永陵被毁造成的威信受损挽回。
千里镜继续一扫,皇太极眉头一皱,忽然问道:“正白旗、镶白旗的人马呢?”
“禀陛下,睿亲王与豫亲王报奏,南面有许多包衣造反,化为流寇四处洗掠,声势愈大,他们已率军去剿……”
皇太极只觉一股怒气窜上心头。
——他们好大的胆子!
一句话吼到嘴边,被他生生压回去,只化作一声冷笑。
“他们还真是为我大清江山考虑。”
济而哈朗连忙俯下头,低声道:“南面流寇声势确实……不小。”
“此事容后再议。”
皇太极淡淡应一句,强压住想要咳嗽的感觉,目光再次望向战场。
战场上,楚军的人数越来越少,而汉旗军也已有些拦不住的势头。
“差不多了。”
战台上都是打仗的老手,对阵楚军这么多年,皆明白现在已用汉旗军消耗尽了楚军的力气,可以派出八旗军一举将其击溃了。
遏必隆当先请战,道:“奴才愿领军为陛下生擒秦成业!”
钮祜禄·遏必隆属镶黄旗,荫袭一等昂邦章京,如今授侍卫之职。
遏必隆的父亲是额亦都,额亦都也是兵金开国五大功臣之一。
遏必隆的母亲则是努尔哈赤的第四女,爱新觉罗·穆库什。
努尔哈赤自称英雄,倔起以来的一路上,常做的一件事便是将女儿用以联姻。穆库什先是嫁了乌拉部贝勒,努尔哈赤灭了乌拉部之后,又让她嫁给额亦都。
额亦都死后,穆库什依然没有摆脱政治联姻的命运,接下来又嫁给了额亦都的第八子图尔格……
图尔格,是她的继子。
所以,穆库什既是遏必隆的生母,也是遏必隆的嫂子;图尔格既是遏必隆的兄长,也是遏必隆的继父。
这样的婚姻自是不会幸福。
于是,遏必隆与图尔格兄弟之间,或者说父子之间,关系并不好。图尔格属镶白旗,遏必隆属镶黄旗,各执立场。这也是皇太极愿意看到的。
此时遏必隆请战,皇太极却是不应,反而转头看向秦山河。
秦山河面无表情,抱拳跪下,道:“奴才愿为陛下击杀秦成业。”
“朕只给你正黄旗汉军二千人,皆你原属,可能胜?”
“奴才必胜。”
……
待秦山河领命退下,遏必隆极有些失望。
下一刻,却听皇太极又道:“遏必隆,你再领一军为秦山河侧应,若见秦山河发现异心,父子同诛。”
“喳!”
遏必隆跨上战马,远远又望了秦山河一眼,只见对方依然面沉如水,看不出在想什么。
私心里,遏必隆其实有些同情秦山河,因为许多事,他与秦山河境遇相似。
比如,遏必隆的二哥达启自幼勇武,但得罪了努尔哈赤的诸王子,额亦都对此深感忧虑,最后只好亲自将达启拖进屋内,拿被子活活闷死了他。
那一年遏必隆年纪还很小,便亲眼看到了父亲杀子的全过程。
二哥一边喊着“阿玛”一边被活活闷死……
从那一刻起,他便知道在后金、在大清想活下去,便要将父母妻儿全都视为粪土,将汗王、皇帝视为自己的主子,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不仅汉人包衣如此,满人也是如此。哪怕他的母亲穆库什是先汗血脉,这一生也只是爱新觉罗的祭品而已……
遏必隆心中一直藏着巨大的恐惧,连他母亲被迫嫁给继子的时候他都没吭过声,因为他知道皇太极皱一下眉自己都会面临比死还要残酷的处境。
此时此刻,遏必隆看着秦山河,便像在看着闷死儿子之前的额亦都,像在看着改嫁之前的穆库什,也像在看着自己。
遏必隆知道,自己终有一天要亲手杀掉是自己兄长、继父的图尔格,自己甚至要杀掉自己的生母……正如秦山河今天要杀掉自己的生父。
代善、莽古尔泰、豪格、岳讬……所有人都逃不出杀亲效忠的命运。
因为,大清朝的皇帝需要这样的效忠。
遏必隆很想提醒秦山河一句:“你该再小心些,在大清朝活着,你得更如履薄冰。”
下一刻,遏必隆背上一凉,忽然感到巨大的恐惧。
——皇上让我盯着秦山河?那又让谁盯着我?
——图尔格隶属镶白旗,正跟着多尔衮兄弟在南边……所以,皇上在试探我?正如派我试探秦山河一样?
背上的寒意袭上来,遏必隆不敢回头。
在他眼里,相比前面那个死人无数的战场,身后的大清皇帝才是最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