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光耀一愣。
这……
一番仗义死节、为国殉难的悲情演译还未开始。眼看一员小将策马出来便要提自己,他有心喊些什么再一头撞死,嘴里却塞着破布喊不出东西来。
“呜呜呜……”
“别嚎,再嚎给你浸到粪坑里!”花枝骂道。
“三哥随我来,有话与你说……”
进了大堂,唐芊芊看了唐伯望一眼。唐伯望便与唐节的亲卫们在堂外摆开,防止有人偷听。
唐节大马金刀地在官椅上一坐,开口便道:“为何不杀那狗官?”
“三哥如今这身份,说话不要再一口一个‘狗官’为好。”唐芊芊道,“拿了这许多地盘,官员若都被你杀光了,往后如何治理?”
“没听城内百姓喊吗?他就是个狗官。”唐节不以为意。
“城中百姓一辈子能见到巡抚几次?无非为了喊个热闹。伊光耀不降,算是个有忠心的。太原文官有十一人愿随他死,可见平日待人不算严苛。山西才遭大疫,太原城却不算太过凋敝,百姓还有力气跟着你喊,说明他治理得不算太差。”
“那又如何?”唐节道,“老东西执迷不悟,不杀何以敬效尤?”
“他只要降了便是,我要说的这不这个。”唐芊芊道:“刚才你喊话的时候,我派人查了太原府库、粮仓,一粒粮食也没有。只在一些勋贵官员府上抄了些银子,但粮食也没多少。”
“没粮食?”唐节眉头一皱。
“山西被流寇、建奴洗劫了多少次?去年一场鼠疫,连富贵人家都阖家身死。能跑的早跑了,跑不掉的也是勒着腰带过一天算一天,能有多少粮食?”
唐芊芊说着,眼中泛起忧色。
“你以为百姓夹道欢迎,是因为我们大瑞朝得民心?这是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他们是等着吃你的。”
唐节道:“我传封信回去,让大哥再调拨粮草过来。”
“没有粮草了。”唐芊芊摇了摇头,“去年劫掠的粮草正月就耗尽了,大哥数次传信,让我们攻下城池后开官仓取粮,但哪个城池有粮食?”
“我们这一路而来,摧枯拉朽,兵不血刃连下数城,要养活的人却越来越多。楚朝那些降兵降将,游击将军封赏两千两、参将封赏五千两,他们手下兵马又要发粮饷。瑞朝初立,有多少家底供得了这样耗?”
唐节拿下头盔丢在桌案上,压着声音骂道:“我也觉得这仗打得没意思,血没见几滴,一天天尽是像猴一般在人前现眼。”
他倚在椅靠,一脚踹开那桌案,道:“你有什么主张,说吧。”
“我还是那句话,不该东征。应该先经营陕西、休养民生。再派一支劲旅攻取四川,先占了天府粮仓。同时修内政、复民耕、招人才、充粮仓、练精兵……等万事俱备了,再徐图囊括天下。”唐芊芊道,“这次东征,我和李先生都是反对的,但陛下有他的考量。如今拿下太原,是时候考虑收手了。”
“收手?!”
唐节倏然站起身,拍案喝道:“怎么收手?大军势如破竹,如今收手算什么?伐楚之策是我们在襄阳便定下的,巩固荆襄,夺取关中,北伐晋燕,攻下楚京,一战而定天下,再从容恢复社稷秩序。当时你也同意,如今你说变卦就变卦?
我还当你不输男儿,终究还是女儿家性子,想一出是一出。总之,现在收手谁还肯听?只能打下去!”
唐芊芊道:“我们攻下陕西不过数月,兵马未及操练、将士未及磨合、百姓未及归心,粮仓不盈、府库不丰。东征至此,存粮便已耗尽。三哥你想过没有,一旦战败,如何稳往局面?晋地山河表里,我们只要再北取宁武关、南取上党,把太原经营得当,便可倚为关中屏障,又随时可以虎瞰中原。岂不稳妥?”
“妇人之见!”唐节道:“如今不挟大胜之势,一鼓作气。他日军心涣散又如何?楚朝缓过气来又如何?!”
唐芊芊不惧唐节气势,冷哼一声,道:“如今之局势,各方都在火中取栗。建奴盘恒蓟镇、唐中元稳坐江南、张献忠兵进蜀地……皆虎视眈眈。环狼绕视,不可不慎。宣府、大同为楚军九边精锐,孙白谷不可小觑。如果我们草草进军,万一战败,如今的成果便烟消云散。便是我们胜了,楚京高城坚墙、建奴狼视在侧,为他人作了嫁衣又如何?”
“我怕他?”唐节拍案喝道:“我会怕他?!”
“你看看你麾下的兵再说,我们连火铳都没有几支,火炮不过区区几门。打各城驻兵可以。要打九辽精锐、打京城、打建奴……万一战事不利,粮草告罄之下必将一溃千里。”唐芊芊叹道:“三哥,和我一起劝劝义父,如何?”
唐节拍案喝道:“勿要多言,此次东征,有进无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