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便依左爱卿而言吧。”
“是……”
左经纶话音未了,忽有一个小太监急跑过来,在殿外通传道:“陛下、首辅大人,蓟镇急报!”
蓟镇一日五报,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但这次左经纶接过那信报一看,却是瞳孔一缩,登时面如金纸。
信报从左经纶手中跌落,缓缓飘在地上,被小黄门捡起来,向延光帝送来。
延光帝看着左经纶呆若木鸡的样子,对那信报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惧。
他不想看……
“陛下。”小黄门缓缓将信报递过来。
延光帝目光看去,一瞬间僵在那里。
良久。
何良远一把拉过左经纶,问道:“怎么了?”
左经纶张了张嘴,声音已然沙哑。
“永平府……奴酋遣其长子豪格至永平府……屠了城……”
“皇太极?!”何良远喃喃道:“他……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称是我楚朝驸马王笑掘其先人陵寝,此为报复……”
“王笑!”
何良远想开口说点什么,却是说不出来。
他看着卞修远,希望对方站出来弹劾王笑。
但卞修远只是惨白着脸站在那……
“……建奴已三日未曾封刀,城内三十万百姓,除少数隐蔽较深者事后逃出,全数未能幸免于难。城中堆尸贮积,手足相枕……”
何良远呆住。
他并不是什么好官,也不怎么爱惜民生。
但他在内阁任上出了这样的事,三十万人遭屠,在场每一个食民之禄的重臣都将难辞其咎,一旦京中百姓闹起来,这一生的功绩便将尽数被抹得一干二净……
左经纶却还在说。
“据出逃者所言,建奴驱除百姓,五十人为一伍,奴兵横槊在后驱逐,驱如犬羊,稍有不前,即加捶挞,驱至尸山,长矛猛刺……”
“全城刀声砉然,嚎叫之声动地惊天。悬梁者、投井者、断肢者、血面者,被砍未死,手足犹动者不计其数。骨肉狼籍,遍地皆是……”
这声音低沉,像是从腹腔中发出来的。
隔着数百里,站在这金璧辉煌的宫殿中,他们仿佛能听到一整座鬼城的悲泣……
整个皇极殿却只有他在说话,所有人噤若寒蝉。
忽然有“咚、咚、咚……”的声音响起。
群臣目光看去,只见罗德元跪在地上,一下一下重重拿额头撞击着地面。
“咚!”
有人去拉罗德元,却见这个六品主事额上血流不止,眼睛已然红肿,他哑然张开嘴,猛得一下放声大哭。
“我等无能,食百姓俸禄,不能护生黎性命,我该杀……我无能,该死!”
随着罗德元这一声嚎,有官员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我无能……十年苦读,披这官衣……有什么用啊!三十万人……”
这些年,国运倾颓,但他们还抱着期望。
这一刻,仿佛亡国的鼓声‘咚’的一下响起。
左经纶看也不看同僚一眼,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信报上的内容复述完,跪在地上,将头上的官帽摘下来……
“老臣为首辅,三十万生灵在任下遭此大厄,老臣万死难辞其咎,请陛下重惩。”
这一刻,他又想到了卢正初,心里也不知是羡是妒。
——“卢昆山,老夫一辈子都瞧不起你,却不得不说,你死得好,死得刚刚好……”
卞修远眼眶一红,也缓缓摘下头上的官帽,在左经纶身边跪下去。
何良远犹豫良久,终究也将官帽摘下来。
——此事左经纶愿意担是好,但可惜他担不住。陛下这一道罪己诏是免不了的了……也不知这是不是他最后一道罪己诏?
良久,延光帝没有说话。
何良远抬起头,目光看去,只见龙椅上的陛下面如金纸,忽然“噗”的一下,一口血喷出来,栽倒在地……
“陛下!”
“陛下!”
“快!请御医……”